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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巧,我今晚上有事。”柯屿拉下口罩,公式化地微笑一下。

    商陆有点意外,“这样。”他无奈地一耸肩,倒也没有勉强柯屿的意思,只略微遗憾地说:“那我自己去吧。”

    人走出两米远,柯屿反应过来了,既然对方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他在旁边反而更坦然一点。

    “等一下!”他叫住商陆。

    “怎么?”

    “我跟你去。”

    商陆挑眉:“你不是有事吗?”

    “怎么,又不欢迎了?”口罩被手指勾下,柯屿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我走了。”

    商陆一把拉住他,无奈叹口气:“柯老师,你真的很会欲擒故纵。”

    柯屿一歪脑袋:“过奖了。”

    城中村附近都是小电影院,看栗山这部纯胶片拍摄的大片很浪费,商陆选了市区的GC中心,要打车过去。两人一同坐上出租车后排,三十分钟的车程,商陆全程都在聊事情,偶尔想起来瞥一眼,发现柯屿头歪在车窗上,已经睡了过去。大概是呼吸窒闷的缘故,他并没有完全戴上口罩,而把口鼻留在了外面。

    睡着后也是一副淡漠的样子,长而直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洼暗影,从驾驶座窗灌入的风带着凉意,随着转弯直行红灯绿灯的节奏,反复将他的额发吹起,又落下。

    “师傅,麻烦把窗户关上。”商陆的声音低而磁性,随着车窗升上的摩擦声,一起温柔地渗透到了柯屿浅睡的梦里。

    车子在正门停下,商陆扫码付款,等下车时发现柯屿不仅把口罩戴得严严实实,还顺便拢上了黑色卫衣兜帽,鼻梁上也架上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副银色眼镜。他还没问什么,柯屿先说:

    “冷。”指为什么戴帽子。

    “近视。”指为什么要戴眼镜。

    商陆:“……”

    行吧。

    《山》是基于架空背景的一部纯现实主义手法拍摄的片子,却同时也有很强烈的象征性。故事讲述的是现代文明下最后一个高山部落的故事,一蓝一红两个山寨从内讧敌对到联手抗敌,最后一起战死至最后一人,整部片子充满着暴力美学与古典悲剧之美。正因为故事血腥沉重,出品方才放弃了春节档大盘。

    事实证明,这一策略是正确的,上映月余,票房走势还在持续上升,虽然不是周末,但夜间场次依然爆满,需要排队进场。

    商陆从巨大的喷绘海报前经过,五个主演都在,柯屿就在左二的位置,脸上油彩浓烈,手里握着匕首做出格斗的姿势,旁边打着小字:

    柯屿-阿杀

    商陆一眼扫过,无动于衷。一错眼,瞥见柯屿偷偷勾起了唇。

    “你笑什么?”

    柯屿压下上翘的唇角,小小地吹了声口哨:“没什么。”

    笑你瞎。

    电影两个半小时,阿杀在二十分钟左右登场。他是部落里的天才少年猎手。出场的时候,一声呼哨、一阵密集的鼓点,脸上涂着油彩的他仿佛一头鹿,轻盈地跨过腐朽的巨木,跨过山涧和阳光,跨过敌人破风而来的箭矢。

    黑暗的放映厅里一阵骚动。

    “是柯屿!”

    “唔我好激动身材太好了吧……”

    柯屿吸一口可乐,俯身点点前面一个心花怒放的粉丝,很温柔地嘘了一声。

    粉丝果然不负所望,……并没有认出他来。

    阿杀戏份不多,但都漂亮。手起刀落暗杀、救少女、从兵荒马乱中轻巧捞起一只山羊崽——沉默寡言,无所不能。

    大战前夜,他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树桠上,在月光下用叶子轻轻吹了一首歌。这是整部戏唯一一段有旋律的配乐,像那晚的月光一样,浸透了透明的哀愁。

    柯屿偏头看商陆,见他眸光专注,侧脸英挺。

    影片中,阿杀最后一个被杀。

    栗山给了一个美到极致的镜头。血被稀释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中,他游得轻盈,观众知道他是要顺着水流逃向山外,提心吊胆之余便松一口气,只是尚未完全松出——唿哨声响,一道巨大的鱼钩破风而下!戟般的倒钩打断脊柱剜住血肉,眨眼间,少年被破膛凌空吊起。

    镜头从极端的角度俯瞰而下,他垂着头和手,仿佛一只被钉在幕布上的鱼类标本。

    没有人知道这个风一般的猎手的死亡,一切声音消失,宁静中,只有自然收录的风声、鸟鸣,和很好的阳光。

    栗山处理得那么轻巧,没有宏大的叙事,没有悲壮的渲染,他死得微不足道,那些古老、隐秘、残忍又天真的美丽,也一并消逝得微不足道。

    直到片尾曲唱完,观众才开始陆续离场。除了首映,这是柯屿第一次在电影院看这部片,离开了影评人、同行和自媒体的客套或挑剔,他认真把所有反应收入眼底。

    这是他拍得最苦的一部,大量的动作戏,奔跑、格斗、射箭、厮杀,为了最后一幕游泳的镜头,他请教练反复纠正姿势力度,才勉强达到了栗山要求的“像落花流水,优雅而残败”的意境。

    “怎么样?”他没看商陆,若无其事中压着微妙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