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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风上桃枝,身畔被人为装点成银花火树的巨柳尚且青绿无尘之时,她曾被一双更加艳丽的眉眼注视,他却更意有所指地询问,一寸一寸地拨开她的防线,向她心扉接近。

    “公主?”顾预又低声唤了一句。

    面前的少女眸中那层薄冰般的隔阂仿佛被瞬间击碎,但流露的惘然又将他推得很远很远。

    “顾先生,”她甚至微微低垂了脖颈,避开他的目光,不教他再窥探她的心意,“其实此处人多口杂,摩肩接踵,若不是顾先生你此刻离我这般近,我也听不太清你在说什么,想来别人亦是如此,你……请自便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但仿佛并不是芥蒂他有些逾越的冒犯。

    顾预以为,她只是纯粹地不爱热闹,喜欢清净。

    也是。

    大燕的天上月,早便朗照九州四方,又怎会为尘世灯火喧嚣而心动?

    是他失算了。

    顾预的叹息似一朵轻云坠来。

    永清突然意识到,她有点扫兴了。

    顾预也是好意,许是和苏苏交谈中得知她十几年来的新年都过得极为冷清,才想带她出来。更何况他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这几日他在府中筹谋,为李功分忧——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段日子在忙什么,但寥寥几面与李功相见,他都对顾预大改口径地称赞了起来。想来顾预也是在尽心尽力为她谋事。

    她不应当将自己的落寞带给顾预。

    “顾先生。”一只手轻轻拽住了顾预的袖口,引得他回头对上一双冰雪消融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我只怕顾先生是个知礼的人,即便有心考虑,却碍于礼法,感到局促。若顾先生能习惯的话,唤我大名姜妠即可。”她眼见顾预有些惶恐地摆手,加道,“——或者,似我三哥那般,唤我五娘,亦可,若你实在不习惯,还是叫我公主吧。”

    不等顾预回答,身后便有个怨气冲天的大嗓门吆喝了起来:“喂,前头那女的,和情郎说话别磨磨叽叽地站路中央行不行,路都堵成这样了还搁中间当大灯柱?”

    永清火气蹭一下起来了。

    “五娘,尽是我的不是,咱们去前头逛罢?”顾预虚揽了一下永清的肩膀,温声安慰,带着她随着人潮向前走去。

    那四十来岁的妇人仍连连摇头:“现在的这些男男女女,还每到正月十五,除夕就出来鬼混了。”

    还好顾预没有碰到她的肩膀,那一袖风扫来的时候,她浑身都僵硬了一瞬,心有余悸的尴尬让此后顾预连续起了三次话头,她都没能接上。

    气氛愈渐低迷,还好她可以说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震耳欲聋,旁边经过的驼铃声音太吵,方才绕着她讨要赏钱的三四个小乞丐喧哗大声,她才没有听见顾预在说什么。

    但话总得有个人起头。

    但顾预似乎没有她这般窘迫,他依然神色自若,仿佛自有浩然正气为他加持。

    趁着顾预在一家支起大窗的店肆前驻足的时候,永清故作闲来无事,随便开口道:“顾先生,明年你要和我们一同回朝京吗?”

    “朝京?”顾预转过身来,他手中握着两个简单勾勒几笔花纹的红色细砂圈足陶瓶,上头又用葛布浅浅扎住瓶口,又扎了一圈草绳。

    “是。”永清解释,“毕竟,欧阳野那边……那件事一了结,父皇与母后也不会那么剑拔弩张了……不出明年三月,我们一定要回朝京的。”

    顾预听完她说的话,一听到明年三月四个字,眉目间浮现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所思:“为什么这么问?是预有些拖累……五娘你们?”

    永清连忙摆手,狐绒袖口从皓腕间滑下一截,串编着金钟花形铃铛的手链叮当作响:“不是呀。”

    顾预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那截霜雪之上。

    “只是……”为什么如今和顾预闲谈一番也这般难?每回和他说政事,说经书皆是顺畅自得,一说些有的没的便觉得喉间涩滞,完全无话可说,永清硬着头皮道,“到了朝京,阿娘和我自能将你的污名消掉。顾先生如今也晓得西京这群人的虚伪反复,自然是不会为我父……父亲效力了,我猜,你会想回江东吧?”

    “公主希望我回江东吗?”顾预的睫毛微微合上,稍有一丝下垂的眼角,使他的神情似有了一点悲伤。

    “我是尊重先生的意愿。”永清最见不得别人这样,连忙追加,“若是依着我,自然希望先生随我一同回朝京,先生若想继续和李长史一同共事,我外祖和他一定很高兴,可我觉得先生到了朝京,便不能似这般大材小用了,自有大把仰慕你的名士待你去交游,若你想入仕为官,我也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顾预第一回没有耐心安静地听她说完话,旁边不知谁路过,带着一盏莲花灯撞了他一下,他也不去看被燎到一角衣袍的衣衫,只顾着温柔噙笑,注视着她,打断了她继续描绘的盛邀:“我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