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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锈红浸满的帛书被重击坠在桌上。

    永清按住信的掌心有些颤抖,突然而至的一切荒诞近似可笑:“长史这是什么话?正是因着此间危局是真,我们才应该暂时放下芥蒂争纷——”

    她的义正词严却被李功打断:“公主想错了!臣确实有为朝京考虑的打算,但如今长沙王北窥在即,西蜀的匪寇叛军又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果为解武泉之围,调离朝京的兵力,岂非正合了长沙王的算盘?”

    “你在说什么?”永清一直摇头,“不可能。欧阳野被我们拿捏为质,父皇那边也已知晓了皇叔的计划,早有部署,又怎会……”

    李功和顾预的眼睛里都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

    那一丝微妙在腊月里穿针引线,将她以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皆串联起来,想起燕阙城近来的清晏升平,想起皇帝依然不慌不忙地召来西京贵族举行盛大的除夕夜宴,想起在街头巷尾日渐松弛的巡逻戒备,她突然明白了是什么。

    永清呵了一声,缓缓坐回铺着靛色绞缬菱花团垫的竹木小枰上:“我说。你们背地里忙着什么。你们根本没有把我们从欧阳野那里调查来的皇叔的计划告诉父皇,是吧。”

    如果没有横生的意外,面前两位可以称之为智绝的谋士的谋划,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虽然皇帝那边一直对长沙王有所忌惮,但十几年来永清的皇叔韬光养晦,皇帝逐渐放松了防备,甚至今年五月的伪经事件闹成了一场笑话,更让皇帝觉得成王败寇已定,长沙王不过是强弩之末,如今只落得拿这些边边角角的玩意来寻衅滋事。甚至欧阳野迟迟不愿动身返回湘阴,皇帝也觉得是好事一桩,按理说封疆大吏都得将妻子家眷留在京城为质,但后来州郡豪强大族势力渐盛,此例名存实亡,如今能把欧阳野扣下,也能制衡一下湘阴侯,觉得自己已然胜券在握。如今更让他耿耿于怀的,反而是结发为夫妻的蘧皇后。帝后不欢而散,分居十年,皇帝已将昔日扶持自己坐稳皇位的士族公卿视作掌权的最大阻碍,这十年来的精力也都放在和朝京斗智斗勇上。

    李功作为蘧氏家臣,旁观十几年的斗法,也晓得帝后的问题既在于政见分歧,亦在于半生饱经忧患的帝王的猜疑。如今永清以刘骑之事消除了皇帝对女儿的猜疑,那如果再利用一下长沙王的起事,让蘧家再救皇帝于危难之中,皇帝多少会想起当年巫蛊案后国本动摇,蘧进将女儿嫁入东宫的恩情。如此一来,暮年苍苍的皇帝在余生也不会有太多的精力再折腾蘧家了。

    这世间多少人的精密谋算,步步为营,皆敌不过一个变字。

    许长歌没想到,皇帝没想到,李功没想到,就连永清那位远在长沙国的皇叔,也不曾预料到自己声东击西,名实双收的计划竟然已经被人拆解。

    永清也不曾预料,如今各方的消息皆在她面前被拆开,可她依旧无法破除摆在自己面前的困局。

    她闭上了眼睛:“两位真是好谋算,可在大燕下棋的又有哪个是傻子呢?一人无心乱了一棋,大家都跟着遭殃。”

    那双曾经撩动心弦的琥珀眼瞳渐渐黯然,阴云霜雪,吹进了顾预的心里,仿佛一片雪花在他心尖凉透。

    他胸口一阵闷痛,蹲下身子,对永清道:“公主,天机不由人,我等仍可尽人事。”

    不料永清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唇边噙的一抹薄笑却似利刃:“我本以为顾先生无论如何,都与我一心的。”

    顾预焦急道:“公主对预两度救命之恩,我自是与公主一心——”

    但永清只是闭目摇头。

    她不想做养在深宫,只享富贵的公主,可连李功都觉得一些机要之事不应为她所知,她不应沾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