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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符骨瘦如柴的手指握住的茶盏不停地颤动,盏盘相碰的声音悬丝不绝,仿佛是这城府莫测的老人终于溃出了一个缺口,泄出来的是与这清脆的瓷声相和的“怎会如此”。

    听完永清阐述的一刻以后,他手中洒了一半的参汤,终于被梁符饮了下去。

    梁符不信养生之道,这回第一次才觉得这种温阳益气的药还真不是骗人的。

    永清将武泉之事道来,他只听到第一句话,便觉得三魂六魄皆飞了出去,心头肺腑皆似炭盆里的火在燎,惟独四肢像从窗外冰雪地里拖出来的。梁符半生都似老僧入定般处事不惊,就连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被废为庶人,他都未曾觉得自己已一败涂地。

    梁符不由问:“既然公主有心助他,为何不修书一封,直奏朝京?”

    永清看了一眼顾预。

    顾预立刻上前一拜:“梁师,学生有话要说。”

    梁符渐渐定下心神:“你说。”

    顾预道:“学生斗胆妄言,梁老非当今天子之臣,而是大燕之臣。”

    梁符摆了摆手:“这些客套话便莫要说了,如今——”

    “这并非是客套话。”顾预温和地接过他的话,虽然打断却并不让人感觉突兀,“当年梁老执笏于朝京,彼时霍胤权倾朝野,士林清流皆认为霍氏外戚,独断乾纲,是不折不扣的窃国贼,不屑与之为伍,许多人皆隐没于乡野不出。但梁老主动投名霍胤名下,并非是想借霍氏权势荫蔽,早登高位吧?”

    梁符有些讶异。

    就连皇帝,也觉得当时他在霍胤党人名录之中,也是审时度势,随波逐流,只是很懂得急流勇退才免于清算。

    梁符拂须道:“霍胤虽桀骜不臣,但彼时燕室式微,风雨飘摇,惟独他一人能整合朝纲,威慑外敌。老夫与他又非君臣,又非主仆,不过是同朝为官罢了,何须芥蒂,为着个子虚乌有的清名,去做逍遥野士,对遍地饥寒视而不见?有识之士不当耿耿于怀,放弃鸿鹄之志。”他突然发现被顾预绕了进去,说得自己也有几分飘然欲仙,想起北边的危机,他不悦道,“顾生如今只剩下这些话术了么?”

    顾预又道:“不敢。只是有些事,预怕自己猜测得不对,耽误了公主的大事。许多人也曾说,当年梁老对陛下是奇货可居,因着陛下势弱,而拥护长沙王者众,如此一来,来日陛下登基大宝,梁老位列第一功臣不说,陛下才智平庸,梁老还可效仿霍胤,将陛下作为傀儡——”

    “一派胡言!老夫要是想夺一份从龙之功,何不去辅弼那长沙王,岂不是更有胜算?若老夫真想架空陛下,你倒是看看如今朝京究竟是谁家之天下!”梁符听得怒从肝生,方才被永清惊惧一通,如今又被这番激,双手一颤,茶盏顿时滚在地上摔成粉碎,他顺势发了一通火,“自古有嫡长不立,反而立庶幼者,王朝必生内乱,天子礼法不顺,何以教化万民?顾预,你也算是通晓经义,怎么,只会释书,不得其用?”

    但仍他指着骂得狗血淋头的顾预,却神色一松,甚至眼中泛上了一丝笑意,抿起唇角道:“所以旁人皆艳羡梁老有好运气,每每审时度势,几度易主,皆可获胜,却不曾想,梁老并非神算天眼,惟独从是——只做最对大燕有利的选择而已。”

    永清没想到梁符竟然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