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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阙城邻里坊紧挨着里市,但因着破败年久,地皮价高,官府年年贴了出售的告示,却坐等宰羊,因此一直没被盘出去开设些酒楼茶肆,商旅卖铺。在这八百年大燕盘卧腹地,南北商旅汇集之市,旁边竟然还有一座坊破败如此,净住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倒也是一桩天下奇闻。

    每任京兆尹一上任,总会想把此处料理一番,这折腾了百来年,从武帝迁都以后就成了无人管辖的地带,若有个人整顿一新,总是一件彪炳前朝的功绩。但每个京兆尹派人去巡视一圈回来,收到案牍以后都彻底焉了吧唧。又有犹不死心的,呼来账房拨珠推筹,算了半天,将一笔笔安置流民乞丐、处理无赖、与商贾周旋纠缠,还要顾及城中觊觎此处许久的几家勋贵所消耗的时间精力帐,诸位府君尽数放弃了这个心思。

    几十年了,邻里坊仍旧是燕阙人眼中最杂乱无章,悲惨潦倒之地。

    但自从前几年,里面搬来了一个黄袍方士,一切便大为不同。

    “那位华虚真人,起初大伙还以为是骗子,说自己是太上天尊专门派来济世安民的,”老翁拄着拐杖,热情地为两名少女引路,“可他一身破烂青袍,却真能在寒冬腊月里掏出一笔巨钱来施粥——那粥里的米粒粒分明,浓稠得似干饭一般,又不掺沙子,不知比官府施舍的强到哪里去了!还施展了几道仙法,活死人肉白骨,我们这才晓得冤枉了半仙啊。”

    他推开一扇破烂的小院门,里头浓重的檀香气味从乍露一半的门口飘摇出来,其中一名青绿衣裙,端庄清冷的少女不由得以袖掩鼻,轻轻皱起眉头。

    “……不曾想,真人声名远扬,如今连城外的人也晓得他的法力,专程来求医问药。”老翁笑呵呵地回望二人,“原本真人吩咐不应向外人泄露仙家行踪的,只怕教一些心术不正胁迫了去,窥破天机,招致灾祸,可我老头如今见二位姑娘柔弱又年幼,既不是本地人士,一心虔诚来求真人,想来真人会谅解的。”

    “多谢老伯引路,”她的眼睛仿佛一直若有所思,如初春结冰的湖面,草木初绿的雾气沆瀣,“还请收下这串钱。”

    老翁看到这沉甸甸一串铜钱仿佛受到了惊吓,连连摆手:“小姑娘啊,老伯看你们看着家里想来也殷实富足,可这邻里坊可不能随露财,尤其你们俩娇娇弱弱小姑娘——要真有心,就当多给清平道添一份香火钱吧。”说罢又把那串钱塞回了她手里。

    老翁走了以后,一旁娇俏脸的女孩子悄声附耳道:“公主,看上去这华虚真人倒真是个好人呢,是不是也和赵昭仪一样,只是扯上一点关系才——”

    她话音未落,便见旁边的永清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噤声:“别叫我,叫我……嗯,妹妹就是了。如今进了这院子,无它,只需记住那华虚真人的模样即可,”

    永清抬眼打量了这院子一番,口鼻已经逐渐适应了这里浓重的香烟气味。

    这座民坊恰如方才那老翁一直絮絮叨叨念着的,如今依然是毗邻里市的几个民坊里最破烂不堪的,却已没有了传闻里那样污糟的模样,虽然来往进出的男女依旧一脸疲惫麻木,眼中却没有怨恨,仿佛为什么所安抚。甚至经久不息,浓郁得令人窒闷的檀香也增添了一点洁净的氛围。

    三尊泥塑彩绘的神像之前,正有一名莲冠青袄的中年男子,慈眉善目,正挥麈拂尘,永清二人一走上前去,他便眼尖觑见,和善地过来问道:“二位姑娘看着眼生,似乎不是邻里坊中住户。”

    邻里坊的住户,皆是穷困潦倒的流民,衣衫都没件整的,谁都看得出来。

    永清眨了眨眼睛,踮着脚尖转了一圈,仿佛在瞻仰这三尊大像,又惴惴不安地向男子道:“不错,我们……甚至不是燕阙人,只是家中长辈有疾,久病难医,特闻此地有散仙华虚真人,来求灵符相救。”

    “本道怎堪散仙之名,”他拂须而笑,看来这套吹嘘说辞,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五行化外的道人俱是受用的,“敢问姑娘家住何方,怎么不先寻得当地清平祭酒相助?这么长路迢迢地赶来,即便家中殷实,也不经折腾啊。”他笑眯起的眼睛睁开一隙,露出精明的光。

    永清迟疑了一霎:“家住扶风槐里。”

    她的口音不是燕阙,甚至不近秦音,但若说自己是从朝京过来的,路途长远,未免显得太刻意了。

    不料就是这一瞬的犹豫,那华虚真人就似嗅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一码推开永清,窜进房中,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