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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靠近东门,柴木带着一点夜露的湿润,燔烧而起的黑烟愈发呛人。

    起初和永清的车马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行的士兵鱼贯不歇,后来等她到了城门下,稍稍驻足片刻,便见再往这边赶来的士卒日渐稀疏,到后面,一些伤残较轻者也被送了过来,甚至混杂着一些一脸惶恐,仿佛是被狱吏骗过来的刑徒。

    燕阙的守备军力竟然已渐渐缺失到了这种地步。

    永清带着欧阳野登上城楼,沿途守卫的禁军竟然都没有盘问她,一个个眼神里尽是无望和麻木。甚至从永清身侧还有许多贼眉鼠眼之辈明明康健无恙,却故作伤兵,蹒跚下楼。

    交战不出两个时辰,败势竟已如此明显。

    “灌中郎。”她看着被战火黑烟熏了半边脸,汗水不住下流的灌铮,只唤了一声,已经连简单询问情形都不必了。

    灌铮正在焦头烂额地想尽办法挽救最后的颓势。

    西京的这些士兵本便是周围各郡家境殷实的良家子弟世代轮替的,自幼吃苦就少,这十几年来偃武修文,中原各州皆无大型战事,连每年秋狝演练亦十分疏松敷衍,如果长沙王那边也是这样旗鼓相当的子弟兵,他还能勉强拖一拖。

    但显然不是。

    每当他的目光落到城下虎视眈眈的叛军身上,便是一阵发怵。明明是一样的大燕玄甲,却偏要同室操戈。

    而湘阴侯带来的一兵一卒,皆是在南疆和南蛮经久不息的战斗之中磨炼出来的,盔甲中露出来的每一双眼睛都带着嗜血的欲望和必将功成的信念。好似是为了与燕阙的守军相区别开来,长沙王的士卒皆在盔上别有一支云梦特产的鸟羽,如今城下抵抗厮杀的燕阙将士悉数退回,一眼望过去皆是一片精神抖擞,随时待发的长羽,好似数以万计的秃鹫在等待盛宴一般。

    灌铮已然觉得,自己和皇帝便是那群秃鹫的盛宴。

    大火里上升的气流将城头旌旗吹卷得猎猎作响,在噼啪燃烧的火炬旁,灌铮听到一声模糊的女声,还以为自己已经紧张得出现了幻觉,但还是下意识望了过去。

    绣着玄燕图纹的赤色刀旗被灼烧了一半,逆风吹卷,露出一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白净的脸,惟独那双淡然坚定的眼睛虽已经满是疲惫,但与旁边已毫无斗志的行尸走肉相比,更有星火粲然于其间。

    “永清公主!”灌铮见过永清,他一时之间竟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她站在这里并不是不合时宜,但这种想法转瞬而逝,他仍忍不住带着责备的焦声道,“如今战事当头,即便您贵为公主也不能来这里添乱!”

    然后他便见那双星火粲然的眼睛霎时如冰封般冷了下去。

    永清冷冷盯着他:“灌中郎,本宫那足智多谋的九叔偷袭抢占先机,视你先前自以为高明的防线如同无物,原本你以为可以抵挡上三天的诸亭设计,结果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被人破掉了,如今还来这里教训本宫?本宫且问你,那边云梯便要架过来了,燕阙城虽然建筑之处便极重城防,但就凭你,对着百战不殆的湘阴侯,还能抵御几时?”

    永清直接揭掉了灌铮的脸,没有一个字是夸张说错,甚至还给他留了几分薄面。

    灌铮仍然强辩:“公主此言差矣!湘阴侯虽如南疆战神一般,攻速迅猛,更擅于山泽原野之间追击敌人,但他向来多打防守战,并不善于攻城——”

    “哦?灌中郎还想以逸待劳,围点打援?你围得起来么你?”永清冷笑,“难不成是想让正与纥石人胶着的蘧平回来帮你解围?你想得到好,到时候蘧将军疲军连夜奔回,打不打得过湘阴侯另说,若把纥石人一并引来,岂非是引狼入室!”

    灌铮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永清看穿了,他绝望道:“臣等必将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