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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1)

  功臣算得了什么

  千里寻主

  马二脚步匆匆地走着,也许心有余悸,背后马蹄声一响,马上警觉地钻入了庄稼地里。

  原来是过路的押货镖车,待这些人过去,马二才又上路。

  自从逃出京城,他昼伏夜出,根本不敢走大路,身上没有盘缠,只好夜里到人家地里拔几根萝卜吃,人饿得又黑又瘦。他只有一个目标,向北走,一直向北。

  他只能去投奔蓝玉将军,他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惠妃是为他而死吧?马二是在沧州才听说惠妃死讯的,他才不相信是病死,好好的哪来的病,一定是朱元璋悄悄地把她处死了。

  他一边打听蓝玉将军的行踪一边走。蓝玉将军可不好找,先是有人说在蒙古,后又说在河西走廊,过了陕西他才得到准信,蓝将军在酒泉。费尽千辛万苦,他总算摸到酒泉军营了,望着矗立在白皑皑的雪山底下的馒头一样的帐篷,好不亲切,连辕门前旗杆上高高飘着的“蓝”字帅旗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可惜把守辕门的士兵不肯放他进去,根本不相信这个要饭花子样的瘦鬼会是蓝玉的客人。

  他此时衣服单薄,多处露肉,脚上的鞋张了嘴,天寒地冻,脚趾头都冻黑了。不让进,又不给通报,马二就蹲在辕门前不远的地方傻等。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叫他等上了。

  这天蓝玉骑马巡哨回来,天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他披了一身雪花。大地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看不清路。到了军营辕门时,马蹄子踩到了一团绵软的东西,从雪堆里拱出一个人来,吓了他一跳。

  蓝玉问辕门口的哨兵:“什么人?”

  哨兵答是从南边来的,他说他认识大将军,每天都到这里来等。

  蓝玉看了那人一眼,问:“你认得我吗?你是谁呀?”

  原来那人正是衣衫褴褛、蓬首垢面的马二。

  马二冻得已经张不开嘴无法说话,干张嘴发不出声。蓝玉一下也认不出他来,叫人先把他弄到帐幕里去,叫他烤烤火再说。

  马二庆幸自己总算见到了蓝玉,没有白吃大半年的辛苦,马二进了帐篷,很快暖过来,士兵拿了饭菜给他吃,他连筷子都不接,伸手抓吃,噎得他直打嗝,看那样子,恨不能把瓷碗也嚼碎一齐吞下去。

  蓝玉掀帘子进来了,马二已能说话了,叫了声“蓝大将军”,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里包含着说不尽的委屈、痛心和伤感。

  蓝玉这才细看了看马二,到底认出了他:“你!你不是马二吗?”

  马二放下碗,答应了一声,哭得更凶了,双肩一耸一耸的,哭得好伤心。蓝玉立刻想起了郭惠,又看到这个小忠仆不远几千里来寻他,历尽艰险,心里一酸,眼里也涨满了泪潮。

  “别哭,别哭!”蓝玉把帐篷里的士兵打发走了,问:“你怎么从宫里出来的?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马二说:“可不是!一找就是大半年,一路打听一路找,一路讨饭,我以为总也找不到了呢!”

  蓝玉心里不胜悲悼,他是事情过了好久了,才听人说惠妃死了的,他一直疑心有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马二一定知道。

  马二说:“她不可能是好死的,蓝将军想吧,连我,都差点叫皇上活埋了,何况娘娘。”

  “活埋你?为什么?”蓝玉问。

  “还不是鸡鸣寺的事犯了!”他把皇上设圈套抓现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蓝玉。悲伤、愤怒一齐浮上了蓝玉的心头,他问:“既是这样,皇上一定恨惠妃不忠了,那为什么又给她举行那么隆重的葬礼呢?”马二摇头说他也不知道。

  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蓝玉来到门外,看着漫天大雪,禁不住思绪驰骋,这还用问吗?掩人耳目而已,是的,皇上不愿家丑外扬,也就是说,我暂时安全的,朱元璋也许是有意放我一马,也许是引而不发,将来再算总账?这样看来,也许只有永远在边关率兵打仗才最安全啊……但是,我手握兵权,他会放心吗?

  朱元璋最忌讳什么?

  李善长到了垂暮之年,皇上却又把他请回来,给了个超越左右丞相权限的职务,令胡惟庸极不舒服。尽管听起来李善长的职务很虚,但胡惟庸不得不疑心皇上对他已防着一手。这么一想,他在后宫里有达兰这么个援手看来并不多余,今后还应当好好利用,至少是个灵通的耳目。

  心里怎么想是另一回事,表面文章总得做。朱元璋在百官面前下了起用李善长的上谕当天,胡惟庸就约了陈宁去李府拜望。

  他们的名片一递进去,李善长立刻从客厅里迎出来,满面笑容。

  胡惟庸拱手说:“老丞相回来就好了,我和汪广洋、陈宁都可以松一口气了,你不在的日子,真是焦头烂额呀!”

  明知他言不由衷,也明显是矫情,李善长还是很自慰,毕竟他还把李善长当回事,没想越过这道门槛。李善长说他早听说了,胡丞相办事干练,有张有弛,不手软,他说自己已老朽了,这次出山,不过是帮帮忙而已,丞相还是他,大主意还是他拿。

  陈宁说:“我们后生有山靠山,无山才独立,有了靠山岂有不靠之理?”这话说得李善长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时管家进来,说胡、陈二位大人送了厚礼来,已挑到了后进院子,问李善长过不过目。李善长说:“这你们就不对了。咱们之间,还需这种世俗的礼节吗?”

  胡惟庸说:“我知道送金山、银山你也不稀罕,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陈宁也说千万别打他脸给退回去,那他能急出一场病来。

  于是李善长顺水推舟地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寒暄了很长时间,从朱元璋的“德政、武功”谈到大明帝国的兴盛,话题很广,彼此客客气气,李善长还管了饭,显得亲密和随和。

  他们直到黄昏时分才告别出来。李善长送到二门时,胡惟庸双手拦阻,不让他再送。李善长坚持亲自送胡惟庸、陈宁二人到大门外。

  胡惟庸和陈宁在李善长府前没法交流,两顶大轿不约而同地抬到了莫愁湖畔。胡惟庸和陈宁相继下轿,陈宁说:“不知皇上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对你不信任了,又抬出李善长制约你,捆住你的手脚?”

  “有这层意思。”胡惟庸说,“有几件事,叫皇上抓住了。他本来有意要招小犬为驸马,却又变卦了。今后要小心,事无巨细,都不能越过他。皇上耳目极多,什么都知道。”

  “最不该的是给云奇送礼。”陈宁说。

  “是呀。”胡惟庸说,“虽然皇上只轻轻点了一句,说我不该宠着内官,会惯坏他们,这证明云奇卖了我。结交内官是皇上最忌讳的。”

  陈宁说:“你想怎么办?这李善长不成了钉子了吗?”

  胡惟庸说:“我想,皇上再度起用他,也有笼络之意,罢他官时太狠了点,这不是他儿子又成为驸马了吗?”

  “越是这样越麻烦了。”陈宁不禁忧心忡忡。

  “让他听咱们的就是了。”胡惟庸说。

  “这可能吗?”陈宁没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