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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煦很快就适应了浣衣局的生活。

    她现在洗衣服的速度与去斤伽罗相差无几,洗得还很干净,每天都能及时洗完给给自己的活儿,然后她也就能及时吃上饭菜了。

    宫里的饭菜要比路上好许多,每天的两餐都是热的,量也足够,除了饼子、粥,还会有一些咸菜,甚至在一些特别的日子里,比如说哪一位宫中贵人的生辰、成亲、加封号,又或者皇帝只是单纯心情很好,说了一句什么话,厨房就会给大家加菜,极特别的时候还会有酒和肉。

    冯煦没有碰酒肉,她不是因为痛恨皇帝才不肯吃他赏的酒肉,而是因为她要为父母守孝。她早明白自己不得不接受皇上的赏赐,正像不得不得接受他的处罚一般,他就像那天上的太阳,世上的人都生活在他的光芒之下,怎么也不可能躲得开。只要自己活着,就要穿皇宫里发的衣服,吃着皇宫里的饭菜,洗着皇宫里的衣服,而皇宫正是皇帝的家。

    但冯煦却不能不恨他,没有他,父母还都活着,哥哥和魏母也不必逃,自己依旧可以每天在家里,陪着母亲做做针线,跟着父亲读读书,时不时还与哥哥一起斗斗嘴。那样的日子多么欢乐,多么温馨,可却再也不回来了。

    但是她还是一点点地融入了浣衣局,最初的磨难过去了,宋嬷嬷并不是永远那样凶悍,她在与情人相见后便有几天时常会笑,木杵落到人身上的次数也会少了许多;而洗衣奴们的生活也不是完全没有愉悦。特别是天气慢慢变暖了,大家的心情似乎也轻松了,有人会在洗衣时唱着鲜卑、羌、氐、汉、匈奴各种各样的歌儿,有人会在劳作后聚在一处说笑,特别是喝了酒之后,她们便会讲许许多多的往事。

    整个浣衣局里所有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没入奴籍的,包括那个一直高高在上提着木杵打人的宋嬷嬷也是罪人的家眷,甚至,整个宫里所有的役使人等都是因罪被罚为奴的,这正是魏国的习俗——所以,每一个人都有闻之泪下的故事。

    谁能想到?皇宫中最低微的浣衣局里竟然会有公主、有皇妃、有将军夫人、有王公的女儿,她们来自各地,属于不同的国家和民族……

    去斤伽罗果然是鲜卑人,军户人家的女儿,因母亲早亡从小就担起了家事,她虽然只比自己大两岁,但却不仅会洗衣,还会烧饭、织布、做马鞭。她因父亲在军中获罪成为奴婢,但幸运的是她的两个弟弟只被罚成为军奴,并没有被杀;公孙兰则是匈奴人,原为西凉皇亲,祖父受到西凉国旧国主沮渠牧犍谋反案牵连获罪……

    那些曲折动人的经历并没有让冯煦多吃惊,她从来都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倾听。只说她自己,便是燕国皇族的后代,西郡公兼秦州刺史的女儿。再想到这么多年被拓跋焘征服、灭掉的那么多国家,浣衣局里有如此多的昔日贵人理所当然。

    冯煦真正吃惊地是这些人已经不再为亡国灭族痛心,有的只是浓浓的悲哀。是的,悲哀而不是痛心,这二者是很不一样的,冯煦虽小却完全能领会,这些浣衣奴们身上的愤怒、痛苦不知何时被艰辛熬成了悲哀,她们已经完全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可自己不会屈服,不论多久也不会屈服,虽然冯煦不知那又能如何,只是她会坚守着自己的信念。

    不论是洗衣、吃饭还是睡觉,冯煦都会不停地幻想,她想逃出魏宫到羌氐之地去找魏母和哥哥,可是她没一会儿就清醒了,皇宫守卫非常森严,不必说更远的地方,就是浣衣局,自己也很难逃出去;她也会想到母亲最后时候提到的姑姑,那位左昭仪,她会来救出自己,但从没听人提起过左昭仪,自己想去找她也不可能,甚至她亦不敢随便打探,宫里的规矩非常森严,为一句话被打死不算什么。

    眼下冯煦能做的只有好好洗衣服。

    冯煦从小就被许多人夸奖聪慧,读书读得很好,背书背得很快,做针线、看帐本也都能很快上手,现在她知道原来自己在洗衣熨衣叠衣上也有天赋。宋嬷嬷也很快发现了新来的小丫头衣服洗得不错,熨烫衣服更是又快又平整,叠衣服叠得很整齐好看,她试着将浣衣局经手的最高档的绸缎衣服交给她,果然得到了上面的赞扬。

    于是冯煦的日子好过多了,她现在做的是浣衣局里最轻巧的活儿,她越来越少洗衣服,只负责将最上等的衣服熨平叠好,有时还会按宋嬷嬷的吩咐捧着干净整洁的衣服送到各处。很快她就去内廷的许多地方:内行曹、中曹、侍御曹、监御曹、内藏曹、御食曹、羽猎曹、鹰师曹、龙牧曹、御厩曹、内厩曹等等;当然还有后宫:司膳局、司衣局、司作局、花鸟局、奚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