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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流觞手擎烛火,移开书房的一排书架,掀起墙上的寒梅雪傲图,图下方有个小小的凹槽,他伸出食指点了一下,随着一阵机关轧轧作响,画后面露出一个暗门,他走进去,转身把书架移回原位,暗门兀自合上。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不宽,够两个人并肩而行,景流觞高举着烛台,他的影子投射在甬道壁上,被拉得好长。烛火燃烧着,不时滴下几点烛泪,落在他的手上,他没有觉得痛,一走进这里,他的心思就被一个身影充满了,再也容不下别的。

    谁都道醉月公子是五公子中最为怜香惜玉的一个,侍妾娶了一个又一个,且一个比一个美,谁又知道他的心只交付了一个女人,外人看到的他的温柔,他的怜惜,从来都是虚情假意,独独有一个女人例外。她叫慕容欣,是他的结发之妻。

    甬道尽头,是一间石室,石室四壁每个角上都镶嵌着硕大的南海明珠,一共八颗,是真正的夜明珠,有鹅蛋大小,散发着悠悠的光。石室正中摆放着一具棺木,棺盖是透明的水晶制成,奇怪的是里面无人,只有一件灿如云霞的五色锦衣,一双驼色串枝萱草纹绣鞋,锦衣上绣了百鸟朝凤图,绣鞋上镶着珍贵的明珠。这是一个女人的棺木!只是,尸体在哪里?

    “欣儿,我来看你了!”景流觞跪坐在棺木前,轻轻地抚摸着棺盖,喃喃自语,“我又娶了一个……这一次,是南家和皇后娘娘逼着我娶的,当年若不是她,你也不会死,你放心,我绝不会与她拜堂,绝不碰她,她名义上是我的妾室,其实什么都不是,我要让她受尽折磨,以尝你当初所受之痛,等姑母的计划成功,我一定会灭了南家,为你报仇雪恨!你不会怪我,对不对,你要原谅我,原谅我……”

    他站起身来,脸颊酡红,艳似桃花,眼波流转之间,隐有醉意,原来是喝醉了酒。他凑到墙边,墙上竟然挂了大大小小几十幅肖像,画中人全是一个,那是一个真正的美人,身材修长,瑰姿艳逸,薄唇微微上勾,含了一丝浅笑,两弯柳叶眉,一双杏核眼,她的眼似有魔力,看一眼就令人心醉。画像有正面的,侧面的,半侧的,卧着的,坐着的,站着的……一幅幅全是同一个女人,她从四面八方看过来,一双眼正对了景流觞,满含深情!

    景流觞的手抚上画中人,从额头到眉尖,从鼻梁到唇角,细细摸索,依稀仿佛,慕容欣就站在身前。

    “景大哥,对不起!”她的面容写满了浓浓的哀伤,汹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前胸,沾染了景流觞的衣襟,红得妖艳,红得刺目。

    “我没有怪你,欣儿,你要挺住,我这就带你走找大夫,你一定要挺住!若云还等着咱们回去,她还小,还要娘亲,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不!不用了……你让我,把话说完,我怕……怕……来不及了!”慕容欣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涣散。

    景流觞心中一疼,将她紧紧拥在胸前,右掌贴在她的后心,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

    “不……要……浪费了,我走后,好好照顾若云。”

    “我会的,会的,若云是我的女儿,我们俩的女儿,我会把她当作掌心里的宝,将来大了,我会为她找户好人家!”景流觞忙不叠地答应。

    “这些年,你对我……这么好,可是,我一直都在……利用……利用你,对不起,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我不要下辈子,欣儿,你欠我的,这辈子必须还清,你不要睡,你给我睁开眼!”景流觞将慕容欣搂在怀里,止不住泪流满面。

    “好,我不睡!”慕容欣嘴角上牵,露出一个微笑,“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景流觞说道。她要死了,说什么都该答应她不是么?何况她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可是他没想到结果会是那样,如果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定然不会答应她的请求,那么,至少他现在凭吊她时还能找到个坟墓,而不是对着一堆衣冠!可惜人不能预料未来,一切都发生在那一天,他永远地失去了慕容欣。

    “我……不想,呆在景家,请你把我送回邺城苏家巷。”

    景流觞心头一疼,苏家巷,那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可是,欣儿,你中的毒……”

    “你也知道,烟灭之毒……本就……无药可解,答应我,不然我……死不瞑目!”慕容欣的眼中忽然闪出光彩,苍白的面容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景流觞暗道要遭,赶紧应了她,否则的话她火急上火,毒发得更快。

    他带着重伤的慕容欣回到苏家巷,倚月楼一如当年的繁华,浓妆艳抹的姑娘们站在楼上,彩袖翩翩,在杯酒欢歌声中消耗着光阴。恍惚间他回到了三年前,那时节她是教坊司的姑娘,卖艺不卖身。初次相见,她正在琴瑟声中翩翩起舞,身段柔软无骨,举手投足间长袖飘飞,宛如仙子,说不尽的妩媚妖娆,当时那温婉的面容,那灵动的双眸,那旋转飞舞的纤纤姿态就令他一见钟情,硬是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娶了她进门。一晃三年已过,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纵使他为了平息母亲的怒火娶了罗氏作了如夫人,还将一个丫头收了房,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的情意,他的心中眼中,只有慕容欣一个,另外两名妾室,形同虚设!

    可是今日,故地重游,她却要离他而去!

    倚月楼的姑娘增加了几张新面孔,其他的倒还是几年前的旧人,从客人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的菊笙首先注意到了门口的异样,景流觞当年花巨资带走慕容欣,是苏家巷的一段佳话,她又怎会不识得风流倜傥、名满天下的醉月公子呢!只是此刻的景流觞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满脸憔悴,倒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白衣女子,曾是整个苏家巷的骄傲!

    “阿欣,景公子!”菊笙顾不得客人在场,几步冲到了门口,目光盯着慕容欣的面容,惊呼出声,“烟灭!”

    “菊笙姑娘,你也识得此毒?”景流觞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暗淡无光的眸子闪出一线生机。

    菊笙没有回答他,转身吩咐道:“今日倚月楼有事,请各位客官见谅,明日再来,各位喝花酒的钱,一概全算在我的帐上!”

    “怎么这样!”客人议论纷纷,来得起倚月楼的,都是有钱的主儿,正玩有兴头上,谁也不想走。

    “抱歉了各位,实在是事出有因,下次来一定让大家尽兴而归!”菊笙带着姑娘们一一陪礼,请走客人。

    客人尽管不愿,但在菊笙的坚持下,陆陆续续走了出去。还有几个待要赖着不走,菊笙拉下脸来,说了声“送客”,后面出来几个俊俏后生,左右各架一个,将那耍赖的客人直接丢了出去,关上了大门。

    “把阿欣给我。”菊笙伸手过来接人。

    “不,我不会放开她,欣儿想我陪在她身边,姑娘前头带路就成!”景流觞说道。

    一直紧闭着双眼的慕容欣却睁开了眼:“菊……笙,带我……去……见主人!”

    景流觞愣住,她说的不是倚月楼的妈妈,是主人!谁是她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