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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净带着大队纪军日夜急赶,却没想到,等待他的将是他这一生最可怕地梦魇。

    大军回京那日,正是傍晚时分。这一路行来,各省郡周府,无不对这只勤王之军大开方便之门,因此一路上几乎未遇到任何阻碍。净王身为七王,虽也封地带兵,可不过是亲军护卫等同家奴,如此大规模地军队全在他一人号令之下,这美妙滋味,是他平生未尝,因而城门大开,大军在夹道百姓欢呼之下进入京城后,他地飘然自得已经再难抑制。

    一直随侧同行地几员青衣男子,始终在他耳边低语,奈何他此时此刻已经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进到内城,遥看纪宫飞檐金瓦,身边百姓叩服,志得愿满地哪里还按捺地住,大手一挥,领着大军挥舞旗帜,便往宫中冲去。而他身边那几位青衣人,无奈对望,却都是不约而同退开几步留了下来。

    眼看着浩浩荡荡地纪军冲入宫中,呼喝声震耳欲聋渐渐远去,翘首东望地百姓甚至都没来的及低头,惊天变故却就发生在这转瞬之间。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就像远处响起的一记鸣雷,众人茫然远眺间,宫殿那边已经一声紧接一声,由远极近震将开来,轰隆声细密如雨,整个纪都地面震动不歇。

    琦丽晚霞中,却见纪宫深处成团地巨大黑云伴随着剧响腾空而卷,重重叠叠,熊熊烈焰拱托其中,刹时间飞星流火漫天,焦糊恶臭扑鼻,浓烟盘旋直上,笼罩了半边天空,片刻前还巍然屹立地纪宫,就这样在百姓呆立怔望中轰然倒塌,火光冲天,映地纪都红黑交错,恍若鬼域,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百姓们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无不跪地叩拜抱头痛哭……

    纪国皇室。竟以这样一个燃烧地姿态,终结。

    消息传到月国时,白韶卿久久不语,殿下众臣仰望着她,眼中不无期盼。就在刚才,返回月国禀报地铁军将领杜平川,将纪国所有经过一一承报,原来月王赶赴向山时,皇后已经向纪国暗送铁军,穿插在都城与六王身边,其后纪国动态,均有她密信传达,众铁军依计行事,暗保纪国五王。

    当初偷得玉玺,铁军将纪国内幕及主使真相告之,五王中唯有七王敢立于人前讨伐诚王,因此众铁军也是看好此人,净王年纪最轻,又比他兄弟们频有些胆量,这才护送他奔赴定南城,依计夺回乌行安手中大军,并且趁势回都,讨诚王,正帝位。

    却没想这年青净王被一时荣耀冲昏头脑,关键时刻,竟然再不听铁军摆布,带着大军冒然进入皇城,果然如白韶卿所担忧地,离殊先失秦再失纪,已经怒至颠狂,必定会在宫中作下手脚,净王带着大军涌入,正是合了他的心意,这一番狂炸,炸死压碎不记其数,侥幸逃出的纪军,不过寥寥,净王连同那八成大队,灰飞烟灭,而其余尚存地四个王爷,又惊又吓,竟一下子又死过去两个,病瘫了两个,至此纪室再无可继位者,纪国眼看着就要亡了。

    一时间众臣都不由得心下暗动,这大好时机求之不得,何不趁此时并了纪国,以皇后之能,必能将此事做到尽善尽美,纪民臣服。因而众人目光齐齐,都是含着期盼地望向御座那人。

    却不想她沉默半晌,抬头注视杜平川地目光却是冷冽:“杜副将,你可知罪!”众臣皆惊,那杜平川跪拜道:“臣知罪。护卫纪王,臣有失职。”

    “不错,当初本宫让你去纪国时就已言明,此人关系重大,不容有失,你却在最后关头不加劝阻任其胡为。如今纪室将亡,天下更乱,皆因你一时之失,这个责任必得由你承担。”

    “臣未尽职责,愿受严惩。”

    一旁兵部尚书忙道:“皇后,此次纪国逢此大难,咱们月国所为,已经数是仁至义尽,可人算终究不及天算,这是天要亡纪,与人无忧呀。”

    “是呀皇后,纪国如今皇室将灭,此时此刻,皇后何不派兵增援!”另一名大臣也道。群臣总算等到有人说这句话,都是点头。

    白韶卿目光一扫,道:“本宫正有此意。”众臣惊喜交集,正互望间,便听她道:“杜副将,本宫削了你铁军副将之职,授你为节度使,前往纪国抚慰纪民,所到之处,先以公告示人,奉旨安民,寻奉纪室。找不出纪室后人,永远不得回京。”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倒是那杜平川微凝了眼,蓄着一点暖意,朝皇后看去,重重叩首“臣领旨。”

    “且慢”一旁有人开言,正是户部钱尚书“皇后,此时我国方才挡下纪国攻势,南边却有楚国还在进犯,这样的时候,皇后应该立威于世,派文武大臣赴纪接掌一切,纪室无人,是他们天命所至,若非皇后有先见之名,他们亡的更早。与情与理,此时月国接掌,才是对纪国最妥当地安排。”

    “是呀皇后,”一旁又有数位大臣点头响应。

    白韶卿神色淡然“正如众卿所言,我们楚难在南,纪国此时变故,月纪交界,便更要加兵重防,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分身暇顾?因此唯有安民,只有安定纪民,才能让月国没有后顾之忧。而外姓接掌纪国,却恐怕再生事端。说到底,一国臣民所臣服的,永远是他们自己的王。”

    “可是如今纪室无人,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道理秦楚两国亦明,若是让他们先行一步,岂不更加危险!”兵部尚书反驳。

    白韶卿点头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因如此,虽然纪国遭难,可是皇宫塌了,再建就是,纪军伤亡,再招亦有。唯有这纪室传人,才是重中之重。当初四国先祖平分天下,互立誓言,保得他国平安,亦是保了自己。秦楚若有占纪之心,我们自然不能坐视,可是林尚书请想,与纪交界,便是我国与秦,楚国虽看似边长莫及,但众位不要忘记楚国身后之人,他弃了纪国却埋下伏雷,他的用意,真的只是想发泄愤恨么?一个无主之国,是不是会引得交界两国地争夺?若是月秦此时都存占纪之心,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最终得益的,又会是谁?”

    众臣都是一怔,思忖过后,倒真静了下来,神情也渐肃然,谦相道:“皇后明见千里,所言极是。只是我国有容人之量,却怕秦未必会作此想。秦国历朝都以扩张国土为目地,更有兼并四国的野心,此时此刻,这么好的时机,秦王岂肯放过?”

    白韶卿道:“若是半年前发生此事,秦国必然会把握这个时机,可是此时,经过秦国内乱地秦王,却应当会明白此中玄机。”

    “依臣之见,秦王未必有皇后您的这份胸襟,既然我们遣使节赴纪,纪秦之界,却还是应多加提防才好。”谦相道。

    白韶卿看他一眼,含笑道:“既然谦相坚持,那就这么办吧,”谦相点头称是,自去安排,一旁兵尚书看着皇后神色,不由好奇起来“皇后当真就如此信得过那秦王?”

    白韶卿淡淡一笑,目光在众臣身上一扫,再度远眺“本宫信得。”

    所谓信任,有时需意会而无法言传。她不打算多加解释,可远眺的目光却并非停在秦东,而是收回来,落在了龙案上平摊地地图上月国之南,那硕大的楚字上面。

    而此时此刻,楚国亦是一派紧张局势,声名远扬地大将詹灼竟被月国一个小小边城所阻,这实在楚国大耻,一道道旨意飞快地传达下去,各司将领竟然再度集结,兵分四路,分向月楚之境地四面再度挺进。

    楚宫中,楚夙正垂首立在一侧,离殊背负双手站在窗前,二人都是许久没有说话,只到一个太监脚步匆匆送了份奏折进来,楚夙接了,却不翻看而是双手承给了离殊。那太监眼也没抬,大概即便抬了也没有多少惊讶之色,自从这黑衣男子进了宫,楚王万事都经由他手,初时有几个人大惊小怪的,可是紧接着这些人便失了踪迹,其它人自然不敢多看多想了。

    离殊接过奏折一看,嘴边一个弧度慢慢放大“步步谨慎,这个皇后她倒是当得越来越顺手,”说着话,将奏折一递,直送到楚夙眼皮子底下“你看看。”

    楚夙恭恭敬敬地接了,看了一眼,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依旧呆站着。离殊睨着他:“你大小也是个楚王,看了这个,就没点意见?”

    楚夙愣了愣,才道:“属下瞧着是字面上的意思,可主上所想,必定比这意思深些,可属下却看不出什么,因此不敢说话。”

    离殊哼道:“这都看不出来?她派使节赴纪国安民,就是为了跟秦嘲风通气,先安抚住他,等对付了你我,他们再怎么分纪国都好,那是后话。”说罢大袖一甩“这个女人……慎密的很呢。”

    他出了会神,看一边楚夙依旧在那儿看奏折,神情还是木木的,不由地冷笑起来:“你即看不出什么就不用伤那神了。新的盅毒还差多久?”

    “十日可得。”楚夙听到这个话题倒是精神一振“此次毒盅属下汇合了以往多种盅种之弊,决不会让人轻易配出解药来,这其中更是融合了当年……”他还想再说,离殊却是一挥手“够了,要怎么弄是你的事,去弄吧。”

    楚夙应了垂头退出,一路出殿,朝着一旁的侧宫而去,直到转了几个大弯,他的背才稍微抬直一些,却还是垂头慢行,进了一处僻静地大殿侧门,进得殿内,扑鼻一股药味,殿内不过几人,都是埋头做自己事,他在一旁看了好一会,目光才落回自己手中那份奏折上。

    殿内光线有些暗,又因为各个炉上的药罐都冒着白气,更是视线模糊,一旁半掩地窗边斜射进几缕阳光,蒸腾地雾气中,却见楚夙嘴角微微一动,淡淡地笑容泛上唇际,放下奏折,他抬头迎向那束光,眼睛半眯着,带着一点儿凝亮与暖意。

    纪国无主,月却只是派使节入纪而不占之?

    白韶卿,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九月,纪国王室毁与一片惊雷狂炸中。月出使节安抚,一路上发公示寻奉纪室后人,出发十余日后,秦使亦至,两支队伍各持本国旗帜,却是一路上亲民安抚,收敛声势。纪民原本担忧地夺国之战并未发生,而且两国所张公告内容亦是惊人的相似,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纪民的信服。外乱即无,各地守驻纪将亦有不少自推家主,纪室旁支,如雨后春筝一般冒了出来。而在这一片纷乱之中,最有权威代表纪室的后人,出现了。

    不久前病故地纪三王长子纪存湘,在其父受纪宫炸毁事件之惊死后一月,应家臣所请,以纪室衣钵身份示人,并与十月末起行赴京。可也与此同时,各地皆有纪室子弟多达十二人,纷纷自立,各自领兵,从纪国各个角落朝纪都而来。

    可是进城之后,月秦使者却同时拿出一份公示,两王共议,纪国无主,两国自发为纪国所行安民之事宜,所施钱银,当由新纪王支付,并且若纪王依旧在纪都云阳重建,则两国皆出力相助,若是另选他址移京,则立刻交付两国所使款项,两国方才退军回国。

    此议看似寻常,可很快各位纪室弟子发现,其中大有玄妙。其一,月秦两国入纪国以来,一路安抚民生,所施钱粮各有明细,两月下来,所提款项虽条条清楚,却着实是一项巨款。其二,要在云都重建都城,谈何容易。此次前来的宗室弟子之中,倒有八成人是想顺利接印,然后移京回自己原属地,着益良多。却哪料月秦有此一举,若要移都,必先清款,而这巨额款项,又要如何支付,更别提立王之后,更有无数开销,纪国近年先失太子后失纪王,又是连番战乱不息,而此时国库亦根本不复存在,所有费用皆由下任纪王亲出,这简直无法想象。更何况一日不还此款,两国使令不走,军队仍在,这无形中的威胁,更胜其它。

    一时间,纪室弟子都是忧愁,数日之后,开始有人离开。有一便会有二,不过十余日,纪室弟子几乎走了个干净,想来也是,要做个这么劳累的纪王,还不如在封地舒服畅快。转眼间,热闹鼎沸的都城再度冷静了下来。

    而新一代纪王,也由此产生——纪存湘。勇于接过重担的年青男子,在月秦两军使令的支持下接过纪印,他的神色淡然而自信满满。

    讯息传来,月国却无暇再去顾及,因为从九月中开始,楚军对月进行了最强烈地猛攻,边城先前已失四城,只凭云棱一地依旧。而詹灼久攻不下,其后跟进地楚军干脆绕行,远行数千里,绕过长鸿关,侧击边陲小镇开扬。开扬不敌,不过昼夜之间便易其主,守镇将领自刎,开扬一过,楚军去势更猛,到了十月末,纪国新君上位时,这边楚军已经攻下月南十七座城池。而月军柏大力主帅,田青将军,柏飒将军皆也与此时全数扑到,两军在濉阳河畔,终于形成对峙之势。

    而就在此时此刻,楚宫之中,传来一阵大笑“此讯当真?”

    低下跪拜的一个黑衣人叩首道:“千真万确!属下的人探得此讯立刻飞信相传,此时此刻,那边还未起行,皇后亲征,必是烦琐,料来最快也要半月。”

    离殊一挥袖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放出这个消息,她必是按捺不住。”

    一旁楚夙道:“可是皇后亲征……是真是假,还是看看再说。”

    “必真无疑!”离殊眼睛晶亮“任是她再强,毕竟是个女人,更何况身为皇后,绝没有听闻月重锦现身渡县还能忍耐的住的。”

    “那月重锦他现在?”楚夙问道。却不想离殊目光一扫,竟有厉色传来,不过这只是一瞬,“也就是你这样的,才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来,月重锦自然不在那里,他在何处,哼,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

    楚夙忙垂下头去,不敢多说。

    离殊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桌前,伸指在桌上轻叩数下,轻笑一声“她即来了,我没有不迎一迎的道理。”

    楚夙一惊抬头,神色很是慌张“主上……你要亲自去么?”

    “自然。”离殊眸色微浓,笑意满满“是时候去见一见她。”

    “主上万万不可。”楚夙一急,干脆跪下“这女子狡诈,既然敢亲征,必要作足了准备,依属下之见,还是属下先去试一……”

    离殊一声冷哼“我做事,难道要你教?你去试?你当你自己是什么?”

    楚夙经他一喝,不敢再说,只是叩头。

    离殊一拂袖子:“不用再说了,我即日便走,你去安排吧。”楚夙抬头看了他一会,这才不得不起身慢慢退开,那样子实是惶恐不安,连袖袍,都在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