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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建立以后,真正的朝廷中枢一直在靠海的天津府。毕竟钱财所出以海上为主,物资调运也仰赖海路为多,而且通过海路连接定山东这个海军经营稳固的大本营,也很方便。

    不过中都大兴府的地位,倒也没有削弱。

    维系国家运转的朝廷本身还在大兴府;大兴府作为北地中心城市的思维惯性尚存;依托漕河的粮食运输路线还在运转;作为北疆防线大后方的地位未曾动摇。更重要的事,辽金两代上百年积累形成的奢华昳丽之貌既然没有被蒙古人彻底摧毁,总还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尤其是皇宫西面的同乐园,本来就是金国极盛时营建的园林,其中包括了众多精心打造的名胜,号曰“蕊珠宫阙对蓬瀛”,又得“水回山复几桃源”的赞誉。原先这里作为皇族举办射柳和马球比赛的地方,对外不开放。许多巨宦豪民于是在周围营建屋舍,图个近水楼台,眼前舒坦。

    在两朝兴替之际,聚集在这里的大人物们像是杂草一样被割了几轮,死伤惨重至极。而大周建立以来,宫廷规模缩减到不足原来的百分之一,好几个外围园林都开放为大众所用。于是新朝新贵们陆陆续续占了地方,以同乐园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富贵逼人的地带。

    当然,这些新朝新贵们,大都不在大周勋贵的核心圈子里,按其籍贯来看,出身定海军和北疆的少,出身山东红袄军的多。

    红袄军的首领们,有积年的反贼,有被逼无奈造反的百姓,有衣食无着的逃兵,他们在和女真人的对抗中吃尽了苦头,又因为杨安儿的失败而消磨了锐气,还始终不太适应定海军的规矩。

    到现在,除了少数人还保有积极进取的心态,试图立功疆场搏取富贵,大部分首领人物已经满足于皇帝给予的富贵。虽没遭到杯酒释兵权的待遇,却也相差无几了。

    这些人里头,资历最深地位最高的,莫过于刘二祖。这位红袄军中名望仅次于杨安儿的大首领是农夫出身,转战泰山深处多年始终没生出什么大志向,只想给身边胼手砥足的兄弟们找条活路而已。

    现今活路有了,他也就释然。虽说头上顶着郡侯的爵位、元帅的头衔,但从不管事,只顾自家舒适逍遥。

    便如此刻,他在自家府邸的前堂正厅,摆了一桌酒宴。

    府邸是朝廷赐给的,规模很大,厅堂也开阔,面开三间,两侧有厢房,中间正堂若是挤一下,摆三十桌酒席都可以。刘二祖刚住进这宅邸的时候吓了一跳,问左右:“是不是占了哪座大庙?这可不恭敬。”

    这会儿厅堂中间只摆了一张桌子,其余的地方空着。空地上原本有些影屏或多宝架子之类当做隔断,多宝架子上还摆些精巧的古董、珍玩,现在都被撤走了。就连挂在墙上以显雅致的名人字画,刘二祖也勒令拿下。

    刘二祖忽然来了这一手,他的独生女儿刘小姐简直哭笑不得。刘二祖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女儿,甚是珍爱。女儿也不好指摘父亲乱来,只得叫人按他的意思办了,另外叫人把酒宴布置起来,等待客人。

    而酒菜端上来的时候,刘小姐又吓了一跳。

    当时的富贵人家通常都讲究摆设和吃喝的规矩,务求从容精致,但刘二祖安排的,竟全然没有干果、看盘之类,也不是分餐的,而是一条热气腾腾却半生不熟的烤羊。用来佐餐的,则是带着土腥味的野韭菜。

    至于酒,更别说了,是用羊皮袋子装的马奶酒,隔着扎紧的开口,都能闻到那种过于独特的气味。

    刘小姐不快地道:“这么多肉!前几天,全真教的道长说了,秋冬时最需和平将摄,忌炙煿之食!”

    刘二祖嘿嘿笑了两下,和声道:“我是老头子啦,吃不动这些,但今天的访客里,有人或许想吃,那就得准备着……你去吧,我有正经客人,谈正事呢!”

    话音刚落,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听得划拉一声响,厅门被推开。只见方郭三站在门口,喘着气道:“元帅,你听说了么?临潢府丢了!时青死了!”

    刘小姐连忙转回内堂去了。

    红袄军极盛时,有两位大首领控制了东平府。一是方郭三,另一个则是展徽。

    方郭三是密州大豪,一向有自家班底。起兵造反后他转战海、沂,后来退入泰山,投靠了刘二祖。到刘二祖决心与定海军合作,方郭三带着部下参与了对河南各军州的进攻,且系主力之一。

    定海军从那次进攻开始,短时间内席卷了北方,方郭三的许多部下因功得到了提拔。所以他在红袄军出身的将领里,属于消息最为灵通的一批。

    “当然听说了……来,且落座,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你先吃些,等等旁人。”

    方郭三愣了愣,这才注意到厅堂里的摆放与往日不同。

    他不是那种心思很细的人,也不多想,当下落座。

    大家刀头舐血过了半辈子,说凉薄也好,说想穿了也好,反正时青死也就死了。武将难逃阵前亡,谁能逃过一死呢?至于临潢府,更是边疆的城池,距离中都远着呢。他关心的事情,倒真需要多来几个人,才好说得明白。

    坐下以后,拿小刀割下羊肉来吃。方郭三虽是山东人,但在大兴府住了两年,日常接触北方商队很多,习惯了这般酣畅的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