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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是良相风知淮和百鬼毒医白蓁蓁的女儿。”小棉客栈掌柜激动过后,便颓然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白夭夭将食盒放到陈旧的木桌,又看着她拿出一壶茶、一碟平平无奇的鸭肉。

    他微微一怔,神色很是复杂,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白夭夭到底要做什么。

    白夭夭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将夹杂着几缕微弱生麻子古怪香气的茶,缓缓放到她对面,恰好对着掌柜。

    她半晌没说话,直到掌柜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从地上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她跟前坐下,捧起那杯略微烫手的茶,方才缓缓开口,“家父的罪名是通敌叛国,先生称他为‘良相’,当真合适?”

    容正不语,他缓缓掀开茶盏,凝着澄澈的黄褐色茶水,露出一抹讥笑,“连你也认为他是通敌叛国?”

    “他无罪。”白夭夭神色自若,语气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既是如此,姑娘又何苦多问这一句?”容正啖了口茶,熟悉的生麻子香味在口腔里绽放,随着温热的茶水流入口腔,被囚禁多时的疲劳一点点弥散。

    他享受着玉城上好的茶,一盏茶水见底仍不见白夭夭回话,也不见她询问他为何沦落如此田地,不免奇道:“姑娘,不问问在下,是如何猜出了你的身份?若让北安王知晓了你的存在,可是格杀勿论的。”

    “我知道。”白夭夭给他添茶,素净的脸庞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无悲无喜无嗔无怒,仿佛早已知晓他会有此一问。

    这倒让容正很是稀奇,“你知道?”

    “因为,我是故意让先生发现我会‘缠龙指’,也是故意在先生的面前使出‘风起云飞’这一剑招。”白夭夭捧起茶盏,她想喝茶,却被古怪的生麻子香味劝退,转而随手放到一旁。

    容正彻底呆住,满是沧桑之色的眼眸盯着白夭夭看了半晌后,放声大笑。

    未几,他敬佩地鼓掌,赞道:“你果真是风知淮亲手教出来的好女儿,算计人起来,一算一个准。”

    说罢,他拿过白夭夭递来的筷子,夹了一块看起来没什么味道的鸭肉扔进嘴里,“我在小棉山隐姓埋名多年,姑娘又是如何猜出了我的身份?”

    从她与莲花楼楼主入住小棉客栈,到一同被抓到玉城地牢里,他们可以说什么交流都没有,她却能猜出自己的身份,着实让人惊诧不已。

    白夭夭一听,轻轻笑了。脸颊微微旋开的酒窝衬得她很是温润无害,偏生杏眸出奇明亮,无时无刻透露着几分的精明。

    容正恍惚间似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风知淮,下意识觉得前方有坑等着自己跳。

    好在白夭夭并不是风知淮,也没有那么大的耐性跟他玩猫捉耗子的游戏。她不紧不慢地给他倒茶,“起初夭夭只是猜出了先生为百越人士,但先生是否姓容,我并不确定。”

    容正闻言正襟危坐,不可置信地眉毛微微上扬,“哦?白姑娘是如何得知在下为百越人士的?”

    话音刚落,却见白夭夭捧起放了生麻子的茶水轻抿一口,他眸光一亮,瞬间明白过来了什么,“茶?”

    “百越之地多瘴气,恰好随处可见的生麻子能解瘴气之毒,是以百越人酷爱在茶水里放一点生麻子,久而久之便成了百越人的习惯。”白夭夭的话语很轻,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容正却听得大吃一惊。

    没等他细想,白夭夭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鸭肉,“当然,也有好生麻子的非百越人士存在。夭夭并不能以此断定先生便是百越人,直到夭夭夫君提醒我,说那日是中元节。我又恰好看见掌柜以瓜果、熟鸭祭拜先人,那一瞬我忽然想起任威大将军的妻子容夫人,也曾于中元节当日,以熟鸭祭拜先人。”

    提到容夫人,容正一愣再愣,整个人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夭夭对此视而不见,温声说着:“那时,夭夭很好奇这种风俗来自何处,容夫人笑道:中元节当日,以熟鸭祭拜先人的习俗,唯百越人矣。”

    容正听后悚然一惊,万没料到是自己日常生活中不起眼的小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张嘴嗫嚅,白夭夭缓缓伸手打断他,“此外,先生跨火盆、用柚子叶沾水撒客人身上驱邪的行为,也是招摇得很。”

    “若是用杨柳枝,夭夭或许还不会怀疑到先生身上来。”白夭夭朝他举杯,唇角的笑意愈发深。

    听到这里,容正甘拜下风,很是无奈地笑出了声音,“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你们中原人士并没有用柚子叶沾水撒人身上驱邪的习俗。”

    “在小棉客栈时,夭夭虽笃定先生为百越人,却不敢确认先生是否与任家容夫人有干系。便琢磨着,如何才能让先生露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白夭夭绚烂的杏眸笑意溢流,“好在我家夫君聪颖绝伦,一眼便猜到夭夭心中所想。他便找机会与我演戏,同方大公子故意把我惹恼,好让我能顺势使出‘缠龙指’,一鸣惊人。”

    话到这里,容正哪能不明白自己早已进入了,白夭夭与李莲花设下的圈套里头。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缠龙指乃任家绝学,我若与任家有关系,自然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姑娘,好算计啊!”

    他顿了顿,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你使用风知淮的绝学‘风起云飞’救人,也是在试探我?”

    白夭夭面不改色,淡淡道:“家父绝学鲜少出现在江湖,若能认出‘风起云飞’,那么先生定然是我父亲故友。而与任家有关联的故友,夭夭自然而然会想到容夫人的义兄,‘疾风刀’容正容先生。”

    容正愣神了片刻,转而缓缓一笑。须臾之后,他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颇感慨道:“你很聪明,不愧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很开心。”

    白夭夭略一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好看得惊人。

    半晌过去,她摇头轻叹一声,“可惜,夭夭性子倔强,不撞南墙绝不回头。怕是要他们失望了。”

    “姑娘好好活着,他们便不会觉得失望。”容正将茶杯放回食盒,意味不明地接上一句。

    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白夭夭,才叹息道:“姑娘费尽心思找到容某,断不只是叙旧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