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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桑桑没有料到高桓会来见她。

    她脚步顿了一下,想到她才从宣徽殿回来。

    难道是不想她插手崔胭玉和李蓁蓁的皇后之争?

    她抬起眸子,安静地看着高桓。

    高桓依旧沉着脸,语气冷淡:“朕在问你话。”

    李桑桑沉默良久,说:“臣妾去见了皇后。”

    高桓的脸上现出嘲弄的笑意,似乎在讥笑李桑桑的不自量力,他道:“朕竟然不知道,废后一事也要淑妃来费心筹谋。”

    李桑桑抿嘴不语。

    高桓站起身来,他的身量极高,自登基以来莫名地瘦削了许多。

    李桑桑看着他往这边走来。

    不知为何,她愈发觉得高桓陌生起来,从前那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变得沉郁,明明是他在折磨着旁人,他却消沉起来。

    李桑桑看着皂黑靴子停在她的面前,她垂着头,听见头顶上响起声音:“你近来愈发喜欢低头,是不想看朕?”

    话音未落,李桑桑感到下巴处一痛,她抬起头来,高桓眼底平静地看着她。

    他看了片刻,眼中浮出讥讽,他像是故意激怒她:“朕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淑妃就惯会用身体来交换东西,你若想要插手,朕给你一个机会来交换,如何?”

    李桑桑平静地望着他:“谢陛下。”

    高桓的眉心紧拧了起来,脸上有了薄怒,他的手指愈发用力,在李桑桑雪白的脸上留下了两道红色的指印。

    高桓轻呵一声,薄唇吐出残酷的话语:“也对,从始至终,你与朕,不过是一种下贱的关系。”

    李桑桑跪下,拱手至地行稽首礼,跪拜君王。

    “臣妾要陛下,永远尊崔姐姐为皇后。”

    高桓脸色铁青:“你是真心如此?”

    李桑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是。”

    高桓仿佛要考验她的真心:“若朕让你在崔胭玉和你自己两人中选呢?”

    李桑桑说:“只能是崔姐姐。”

    “好、好、好!”高桓一连说了三个好

    。

    李桑桑不懂高桓,她自始至终不懂他。

    不明白今夜他为何会出现,不明白他为何轻易地将这个选择抛给了她,也不明白高桓说话是否算数。

    她现在明白的,就只有今夜实在是太冷了。

    熏笼里的火气没有半点沾染在人身上,冷气像是透过人心直往外冒。

    她和高桓两人,尽管相拥,却没有半分的温度。

    熏笼不知什么时候灭的,高桓走后,满室只余沉香火冷。

    冬日渐近,整个长安城陷入寒冷的寂静。

    这个冬天,唯一的喜事,就是徐太后亲自指了华阳公主和李丛的婚事。

    这让李桑桑惊讶不已,她没有想到兄长李丛竟然能和华阳公主修成正果。

    华阳公主对李桑桑多有照拂,但她位高权重,风流多情也是不争的事实,她曾经以为李丛只是公主的露水情缘,没有想到……

    唯一让李桑桑有些放心不下的,是崔胭玉。

    但近日来,崔胭玉神采奕奕,没有半分憔悴。

    察觉到李桑桑的隐晦安慰,崔胭玉恍然大悟:“那日酒醉后,我果然和你说了些东西。”

    李桑桑神色尴尬。

    崔胭玉兀自笑了一会:“那我应该也告诉过你,我不再在乎了吧。”

    崔胭玉说,她在乎的只是皇后的位子,她看起来没有说谎。在废后一事戛然而止后,她很快打起精神。

    宫里开始喜气洋洋地给华阳公主准备亲事,没有想到,高桓不同意。

    清思殿里。

    高桓按下一份卷宗,是当年大雍南下剿灭楚朝残余的记录。他翻完卷宗,对林晏说起家事:“李丛性情浪荡轻浮,身世……他当年是李年的私生子,一岁余,胡姬贺兰氏才抱着他进了李府。”

    林晏说道:“对,”他顿了顿,“李丛并不是李年的儿子。”

    高桓冷笑了一下:“假兄妹。”

    林晏有些疑惑,不知高桓是在说李丛和贵妃还是淑妃。

    高桓冷冷地说:“李丛行踪诡异,华阳包藏祸心,这两人……”

    林晏不再说话,高桓登基以来性情大变,疑心病也重,林晏谨慎,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林晏退出清思殿,走在殿外,脚步一顿,他看到了一个极为瘦弱的美人。

    她穿着素青的衣裳,脸上带着笑,容颜艳丽无双,眼中却有淡淡的悲,淡淡的愁。

    林晏站在原地,惊讶半晌,然后他稳了稳心神,知道这里出现的女子定然是高桓的后妃。

    林晏思忖了一下,敛目行礼:“贵妃娘娘万安。”

    美人摇了摇头,没有感到冒犯:“不,我是淑妃。”

    林晏暗自懊悔,他只知道淑妃失宠已久,没有想到淑妃会出现在清思殿。

    也没有想到,这样模样的淑妃会被高桓厌弃。

    他略想了一下,明白了,淑妃是为了兄长和华阳公主的事,来向皇帝求情。

    林晏和淑妃一个交错,就各自走开。

    林晏忽然可怜起这个女人来。

    皇帝与淑妃渐行渐远,一切源于征讨高句丽回来之后,向先皇要的那个赏赐。

    林晏转身:“娘娘,金蟾的事,娘娘请去问问丁公公。”

    淑妃的眼睛微微睁大,木然的神色出现了活色生香的色彩。

    林晏不再看,转身走远了。

    李桑桑定了定心神,但是平静不下来,她走上台阶,对清思殿的宫人道:“我想见见陛下。”

    宫人去去又回:“陛下没空见娘娘。”

    李桑桑站了半晌,说道:“我想见见丁公公。”

    丁吉祥对李桑桑极为客气,或者是因为从前的一点交情,听到李桑桑问道南朝的奇药琥珀金蟾,丁吉祥并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

    先皇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药物颇为在意,底下人于是也对这些东西宝贝起来,高桓却不同,高桓不求长生,对佛道之事也并不热衷。

    丁吉祥说道:“当初陛下问了姚公公这件事,后来将这金蟾炼了药丸,应是藏在了库里。”

    李桑桑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她的手心冒起了虚汗:“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看。”

    丁吉祥笑了一下:“当然能,若是淑妃娘娘想要,奴婢回了陛下,替娘娘问一句,陛下向来不信这些东西,想来不会像先皇一般在意。”

    丁吉祥引李桑桑去库房里看药丸,他毫不费劲地从阁中拿出了锦盒,轻轻将盖子掀开……

    空空如也。

    李桑桑的身子晃了一下。

    丁吉祥挠了挠头:“原本还在的,那枚红褐色的药丸,就这么大一个。”

    丁吉祥用手比划着。

    李桑桑忽然想起了那一个夜晚。

    小吴氏自缢,高桓来到绫绮殿。

    在窒息的瞬间,高桓塞给了她一枚红褐色的药丸。

    李桑桑忽然感到一股恶心从胃升腾而起,让她几欲作呕。

    她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得不像自己:“陛下将那金蟾,全部炼作了药丸?”

    丁吉祥看到李桑桑过激的反应有些吓到,他讷讷道:“是、是的。”

    “娘娘。”丁吉祥想要伸手扶她。

    李桑桑抬起手止住了他:“我忽然有些不适,就在这里站一会,你先走。”

    丁吉祥面露紧张之色:“奴婢去请太医。”

    李桑桑说道:“不用。”

    丁吉祥走后,这里霎时间安静了。

    旧物上尘埃的味道弥漫在这狭小的库房里,李桑桑的心仿佛也在腐烂,发霉……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脚步声。

    李桑桑费力仰头去看,她的眼睛在黑暗中许久,门扉透出的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睛。

    高桓站在光中。

    他明明站在光中,面容隐没在黑暗里,他沉声问道:“你来找朕?”

    李桑桑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话,她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高桓定定看了她半晌,转身走出门外。

    “陛下。”李桑桑费力从喉咙挤出这两个字。

    高桓止住了脚步。

    李桑桑问道:“那日我吃下的,是金蟾练成的药丸吗?”

    高桓转身看她,他的神情复杂到李桑桑看不明白。

    李桑桑害怕听到答案。

    高

    桓说:“是。”

    他转身走了出去,门扉合上,仓库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李桑桑永远地坠入黑暗。

    高桓做到了他的承诺。

    他将琥珀金蟾给了她。

    也许这就是小吴氏一事的报复。

    因为她伤害了他的李蓁蓁。

    天子为贵妃建造的高楼终于完工,楼高百尺,站在楼顶,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天子为这高楼取名“琼楼”。

    琼楼试羽衣,笙歌访翠微,夜夜欢娱不休。

    没有人关心,绫绮殿里,淑妃将自我幽禁,从此闭门不出。

    琼楼之上,高桓浑身酒气,斜靠在榻上,看着高台上舞女在翡翠盘上旋转不停。

    丁吉祥躬身前来,想要在高桓边上说话。李蓁蓁转动眼眸,小心看了高桓一眼,见他没有睁眼,她小声呵斥丁吉祥:“陛下累了,有事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