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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名旦中有几个不得来,都有堂会戏,不能分身。宝珠之外,来的是蕙芳、素兰、玉林、漱芳四人。这边名士,怡园二位之外,是刘文泽、颜仲清、王恂、田春航、梅子玉五人。共十二人。众客到齐,宝珠先叩谢了。

    此日天气阳和,转了东南风,大家换了中毛衣服。园中花香透人,前面梅崦中数百枝梅花齐放,看去俨是个瑶台雪圃。

    众人都到园中散步了一回,子玉看见梅崦廊上新嵌了一个石刻,镌有二行半字,下面年月尚未刻完。即来看时,是一首五言绝句,道:“春已随年转,花如人返魂。料他惜花客,坐月到黄昏。”子玉看了,心中想道:“此诗是谁做的?却才刻起,像个望花而不见的意思。”故羡慕起来。子云和众人也来看这诗,子云道:“庾香,此诗如何,可好么?”子玉道:“诗意甚好,但何以单刻这一首,想是新咏。”子云道:“这是玉侬近日怀梅崦的诗,瑶卿抄了他的出来,也是个望梅止渴的意思,我故把他刻了。真是花是人非,吾兄尚忆去年否?”几句话提起子玉的心事,不觉一阵悲酸,忍住了,也不言语,走开了。仲清道:“玉侬近日也学做诗了?”宝珠道:“我搜他的,已有二十余首,就不肯给人瞧,这首是无意中看见的。”大家嗟叹了一声,即重到里面来。次贤道:“今日十二人,一桌又挤,两桌又离开了。”子云道:“依我,把两张大方桌并拢来,就可坐了。”摆好了坐位,是东西对面八坐,南北对面四坐。文泽、仲清、王恂、春航、子玉、次贤、子云坐了东西,上下是蕙芳、素兰、玉林、漱芳、宝珠。宝珠坐了末位。

    今日酒肴器皿,件件新奇。桌上四隅放四把银壶,也不用人斟,酒壶自会斟出酒来,只要个杯子接着壶嘴。壶中有心,心里有个银桔槔,一条银索子,一头在盖子里面搭住,贮满了酒,把盖子左旋,里面桔槔戽动,酒便从壶嘴里出来,斟满了把盖子右旋,就住了。当下众人把壶试了,个个称赞。子云道:“静宜实在有这想头,不知怎样想出来,真是胸有造化。”次贤笑道:“这没有什么奇。少停有两个杯子,却会走路,要到谁就到谁。”大家忙问道:“何不就拿出来试试?”次贤道:“少时行令时便用他,就只有两个。这两个叫银匠改了四五次,费了一个月工夫才成。”蕙芳道:“快拿出来瞧瞧,一样可以喝得的,何必定要行令呢。”次贤便叫人到房中拿了一个花梨匣子出来,却有两个不大不小镀金杯子,外面极细攒花,底下一个座子,如钟里轮盘一样,下有四个小车轮。次贤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却不见动。文泽道:“怎样不走?”把他推了一推,略动一动,便又住了。众人不解其故。次贤笑道:“你应了喝一杯,他便会走了。”文泽道:“只要他会走,我就喝一杯。”

    次贤便拿了杯子放在自斟壶前斟满了一杯,便道:“请宝贝转身敬刘老爷一杯。”那只杯子便四轮飞动,对着文泽走来。文泽喜欢的了不得,便轻轻的拿起来,一饮而荆便也斟了一杯,也说道:“回敬萧老爷一杯。”那杯子忽然走错了,走到王恂面前住了。文泽道:“怎么我叫他就不灵?”重新拿了过来放在面前,又说了一遍,那杯子又往下首走去,到了宝珠面前住了。文泽道:“作怪。”子玉道:“此中必有原故,你摸不着。”

    众人皆猜不出机巧。只见次贤又把杯子取了过来,又说:“敬刘老爷一杯。”那杯子又往文泽面前来了。文泽奇得了不得,说道:“你能个个走到我才佩服,不然也是碰着的。”次贤道:“合席都要走到的。”于是敬仲清、王恂、春航、子玉以及五旦,走来走去,又稳,酒又一滴都不洒出来。喜得个个眉飞色舞,别人叫又不灵,个个称奇。

    蕙芳便把杯子四面看了,却一点记号都没有。及看座子里那轮盘中,有一个绝小的小针,好像指南针一样,却是呆的,心上想道:“或者这一个针的缘故。”便斟了一杯酒,暗记着针头所向,把他对着次贤,说声:“敬萧老爷酒!”那杯子果然望次贤走来。蕙芳大笑,众人亦皆欢喜道:“被他识破机关了。”次贤笑道:“好个聪明贼,果然利害。”文泽即问蕙芳所以然的缘故,蕙芳笑道:“等我再试一遍,方可相信。”于是又把杯子看了看,记好了,斟了酒,说声:“敬徐老爷酒!”

    那杯便送到子云面前。子云笑道:“十二个人,怎样单是他看得出?我偏不信。”于是也把座子下看了一遍,斟了酒,说道:“敬媚香一杯!”那杯错走到子玉面前,引得众人大笑。子云笑道:“真有些古怪,我也叫不应他。”子玉把酒饮了,细看轮盘里,已懂了八分,便笑道:“我也来试试,不知灵不灵。”

    斟了酒,说道:“这杯酒敬瑶卿!”那杯子便对着宝珠走来,走到面前,碰着箸子住了。蕙芳拍手笑道:“又一个人知道了。”

    子玉也甚欢喜,宝珠饮了酒,便道:“我是不服,偏要想想。”

    子玉又将杯子起来细看,被宝珠一手抢来,四面揣模仲清便问子玉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子玉道:“待我再试一试。”

    便斟上了酒,把杯子的记号对着子云,将要放时,忽然想道:“离得甚近,恐怕走过了。”便站起把杯子放远了些,说道:“敬徐老爷一杯!”那杯子果然直走到子云面前。子云称异,喝了。子玉笑道:“是了,不错的了。”蕙芳对子玉道:“你恐怕走的远,故放远些。我看静宜于近处则斟得浅,于远处便斟得满。此杯想是要重了才得远呢。”子玉点头道:“果然。”

    次贤道:“可恶之极,轻重远近都被他知道了。”王恂问子玉道:“到底你从何处看出?”子玉道:“你们何尝不看,但总看轮盘外面,没有看轮盘里面。你不见轮盘里有个绝小的小针,对着谁就到谁。”众人看了,大家试过,一些不差,群服子玉、蕙芳聪慧。

    次贤道:“今日雅集,不可无令。前舟你是首坐,出个令,大家顽顽罢。”文泽道:“甚好。但我的令没甚新鲜的,待我想想看。”想了一回道:“我们今天是十二个人,还是念句唐诗飞觞罢,用数目字飞。第一个飞一字,一字到谁谁喝酒。接飞二字,到那人,那人也照样喝酒。又飞三字,一轮到十二为止。错者罚酒,可好么?”众人都说:“好。”陆素兰与金漱芳等道:“这个苦了我们,搜索枯肠,那里就有这些凑巧数目飞出来?”文泽道:“你们也能,只怕唐诗还比我们熟些。如果那数目飞不出来,便照数目多少罚酒。”宝珠道:“譬如要飞十二,飞不出就要罚十二杯么?”文泽道:“自然。”子云道:“这也过多,且到临时再斟酌罢。前舟你且起令,看飞到谁。”文泽道:“我们坐在东边的,转过去自下而上,你们在西边的,须自上而下,方顺手。”次贤道:“不差,请先喝令杯。”便斟了一杯,走到文泽面前。文泽喝了,便说道:“梅花柳絮一时新。”一字在第五,数到是漱芳。文泽斟了酒,向着漱芳起来。漱芳喝了道:“头一句,我就不知道是谁的。”

    宝珠道:“我记得是赵彦昭《苑中人日遇雪应制》。”漱芳道:“我就要飞二字了。”想了一想,念道:“柳暖花春二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