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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落香残,水拍石惊,雪丝老妇风中凌乱。

    一个年轻的、美丽的、充满活力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苍老、丑陋、毫无生气。皮肤松驰下垂,腰弯背驼,浑身骨头酥软苍脆,好象一碰就会碎得七零八落。

    鹤发鸡皮、老态龙钟。

    六十年的风雨征程、沧桑岁月就在转眼之间消逝,六十年的光阴风华、辉煌荣耀如指间流水,匆匆滑过,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个朝气蓬勃的生命瞬息间老气横秋,身体各项机能衰退,时刻都有可能面临死亡。相比身体的突变,更让人难以承受是心理变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去的恐慌。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等死,就象江雪现在。

    日移中空,光芒万丈。

    她从甲子风流的林野中出来,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她短暂的生命又少了几个时辰。她怔怔地爬在溪流边,看着苍老的身影容颜在水波中颤抖,时聚时散。

    无数次抬头看天,又猛然低头,她希望这是恶梦,会在突然之间醒来。可是,水面上仍是白发苍苍的倒影,除了光阴流逝,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静静爬着,前世今生的人在她眼前一一闪过,程远、南宇沧、南成远在她眼底心头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思绪定格在前世的奶奶身上。

    父亲早死,奶奶和母亲拉扯着她和弟弟艰难求生。奶奶在她结婚前一年去逝,享年七十七岁,跟此时的她同龄。在江雪的记忆中,不管日子多苦多难,奶奶总乐呵呵的,似乎有讲不完的笑话、乐不尽的美事。

    回忆不知不觉间走远,看着水中斑驳苍白的倒影,她摇头一笑。能看到六十年后的自己,还那么真实的存在,这种“殊荣”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她有响誉天下的威名,有风光隆盛的过往,积下挥霍不尽亿万资财,也遇到了几个掌控天下的极品男人。可现在,这些对于来说都是浮云,想都嫌浪费生命。

    人最终追求的是什么?她很庆幸,她现在还能思考。

    哭也哭了,喊也喊了,诅咒了、怒骂了,接下来就该考虑一个人如何在荒山野岭活下去。哪怕生命还有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她也不会消沉等死。

    奶奶常说做人要向前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所以,此时的一分一秒,她都要活在希望之中,坦然面对突发的一切。越是苦难,越要淡定。她唉叹几声,自我安慰一番,坚定信念,身心也舒服了一些。

    她对着溪水吹了几口气,胸口不再堵得难受。她洗了脸,又喝了几口水,当务之急,她要先去找吃的。添饱肚子,才能更坚持地活下去。

    身体刚直起来,又重重摔倒了,浑身骨头阵阵酸痛。起身太急,忘记自己现在已是年近八旬的老妪了。她在地上捶了两下,拉着溪边矮树慢慢起身。她四下看了看,找了一颗高矮适度的树桠,用短匕削下来,给自己当拐杖。

    肚子咕咕鸣响,前胸贴上后背。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除了甲子风流林中青花大蟒守护的那棵果树,再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

    甲子风流林和溪流距离只有十几步远,林子边缘有一层绿草,一排矮树。薄沥沥、白蒙蒙的雾气有三尺高,游移在绿树碧草之间。她不敢靠近甲子风流林,能让人一下子老上六十岁的地方,很邪气,林中有蟒,说不定还有其它怪兽。

    她正看着林中果树发呆,忽然感觉全身筋骨碎裂、肉如刀割一般的疼。她重重摔在地上,弯腰蜷腿,双臂抱胸,痛得遍地打滚,死地活来。她叫得喉咙嘶哑,滚得浑身大汗,疼痛越来越重,盏茶功夫,她就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她滚到林子边缘,抓着白雾缠绕的绿草,感觉疼痛轻了一些。她吸了一口长气,顺势滚进林子,顷刻间,浑身痛意全无,身体也变得轻松有力。她抓着矮树站起来,发现自己的手又变得瓷白柔嫩,扯下头发一看,也是满手青丝。

    “奶奶的,原来是这样,哼哼!”

    重回二八少女,感觉不错,同时心里也涌动着阵阵苍凉。象刚才那么痛,出去最多三天就会死,留在林子里,没吃没喝,还不知道是什么情景。

    她盯着那颗果树,与大蟒对视,她不靠近果树,大蟒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在林中转了几圈,实在没东西可吃,总不能吃树叶和草吧!

    看到盛放的花朵,瓣瓣鲜嫩,清香怡人,她心中一喜。吃花瓣能美容,多数花草都是药材,或许能让她多活几天。她摘了花瓣和花芯吃,居然觉得味道不错。

    太阳没进山头,林子里光线暗下来,阴凉凉的风荡荡吹来,树叶哗哗作响。江雪双臂抱肩,身体蜷在一起,缩在树下,仍觉得阴冷浸骨。野兽的嚎叫声响起,越来越近,团团黑影向她移来,她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浑身瑟瑟颤抖。

    她靠在林子的边缘,时刻准备跑出去,林中的野兽都象那条大蟒一样,不会走出林子。在里面或许会被吃掉,出去会疼痛至死,能活几天确实是未知数。

    “真是笨死了,两辈子白活了。”

    她靠在林子边缘的矮树上,防备野兽靠近。她削了两根木头,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诸多野兽喘着粗气,滴着馋涎试探上前。林中黑暗,她分不清狼狈虎豹,也忘记了害怕。火星溅出,野兽停住脚步,火光燃起,野兽顿时惊散。

    她很小心地保护火苗,拾了一些干燥的树叶,燃起火堆。火光照亮林子,她叉着腰站在火堆旁,一脸挑衅地看着躲在黑暗中偷窥的野兽,纵声大笑,心里洋溢着成就感。野兽如恶人,总有对付的方法,总有战胜的路径。

    日升日落,云聚云散。

    走出林子,她还会变成八旬老妪,疼痛会在午时以后,太阳西移时。她找到了规律,每天上午走出林子,洗漱喝水,下午到林子里采食花瓣,找些草药。

    白天,林子里除了大蟒,看不到其它野兽。有时候她想刺激一些,就会蟒口夺果。只要她跑到林子边缘,大蟒就不追了,等她再进来活动,大蟒也不理采,只有她摘果子,蟒才动。晚上睡在火堆旁,不冷不热,还能睡得很香。

    “你怎么还没死?”

    跟南疆老怪的黑衣人跳上溪流旁边的青石上,一脸惊诧地看着江雪。

    “我为什么要死?老怪说人出来不超三天就会死,我已经活了五天了。”

    “每个月圆之夜,林子里就会有地气涌动,阴阳相冲。武功再高,内力再强的人,也挺不过三次,何况是你一个弱女人。”

    “活一天赚一天,什么时候生命终结我不多想,一点也不怕。”

    一个鲜活的生命或许在转瞬间就会结束,知道很死,怕也没用,不如不怕。

    黑衣人满眼钦佩,叹息几声,说:“第一次看到有人象你这么淡定。”

    江雪拄着拐杖站起来,摇头一笑,说:“我该进去了,你下回再来,给我带些吃的,一定要有盐,最好有肉,能给我弄一口锅就更好了。”

    “呵呵,你想在里面过日子?”

    “活一天赚一天,当然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你不想让我给你的朋友带消息,让他们来救你?”

    “谁能有办法救我?”

    黑衣人摇了摇头,说:“我跟师父研究了几十年,还没找到让人恢复的方法。”

    “甲子风流到底是什么?结界还是阵法?”

    “我听师父说是磨界,几百年前,一位祖师施过诅咒的磨界。以前经常有人误闯进去,都活不过几天,甲子风流的诡异传开,人们谈之变色,这里就鸟兽集聚、荒无人迹了。我的妻女都因甲子风流而死,我拜老怪为师,就想研究救人。”

    “你们是什么门派?你哪位祖师这么缺德?”

    “没门没派,世代自称南疆老怪,在这片山林练功生息。祖师的故事我也知道很少,一般是师父死的时候,才会把历代祖师的情况告诉徒弟。我师父死得太突然,什么也没跟我说,我翻了他的遗物,也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你师父一定知道破解的方法,才有人杀他灭口。”

    “那些人想让你死,却枉送了我师父的性命。”

    江雪冷笑几声,说:“那些人确实够蠢,想让我死,不直接杀我。怕你师父救我,杀了他,其实他们是想让我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我却不这么想。”

    “你仇人很多?”

    “也不多,呵呵,这里离齐越王都有多远?”

    “八百里,需要我给你的朋友送信吗?”

    “多谢,如果你方便,麻烦你跑一趟王都,找齐越三王子,让他把我的行李都带来。你起身之前,一定要给我多弄些吃的,一定要有盐。”

    “好,我会很快给你送来。”

    第二天,江雪睡醒,看到溪边青石上堆着很多东西。几只野味、两块兽皮,一些干粮,一包盐,一把柴刀,还有一只土吊壶,一只土灰碗。江雪很高兴,把东西抱进去,动手收拾,有了这些,她野人的日子会过得更舒服些。

    林中岁月,她悠哉神闲,反而觉得过得很快。月圆夜临近,她静静等待。

    “江雪,江雪,你在哪里?”

    看到北野枫、风清薇带着侍卫急匆匆赶来,黑衣人和貂蝉紧随其后,江雪激动泪流。在甲子风流林中过了半个月,她数着日升月落,盼他们来。

    “不要靠近,站到溪流边上。”

    黑衣人跃到最前面,拦住众人,“白雾环绕的地方就是甲子风流的结界,千万别靠近。白雾有一股魔力,靠近的人就有可能被吸进去。”

    江雪站在林子的边缘,看了看天,午时将过,她犹豫片刻,大步迈出林子。在众人恐慌惊诧注视下,二八少女转眼变成八旬老妪,慢慢倒在地上。

    众人都听说过甲子风流的邪性,却没想到是这样,都吓呆了。北野枫满脸焦虑,随性洒脱消失怠尽,眼底充斥着浓郁的狠厉。凤清薇抓着北野枫的胳膊,恐惧惊慌,失声痛哭。貂蝉急得满眼泪水,上蹿下跳,在江雪身上蹭来蹭去。

    凤清薇扶着江雪很小心地站起来,“江雪,我们会想办法救你。”

    北野枫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捶到溪边青石上,巨大青石破裂成几块。他叫侍卫吩咐几句,又跟黑衣人询问情况,怒气布满俊美的脸庞,阴涩恐怖。

    江雪抓着凤清薇的手,来到北野枫面前,喘了几口气,说:“留在王宫里的北野杨是假的,我猜是白玉膜易容而成,真的北野杨应该在京城。他们杀了北紧榛,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他们很可能会密谋夺权,或是兵变。”

    “哼哼!那就来吧!小黑、小白,你们马上回王都,知道该做什么吗?”

    “属下明白。”

    “我的包袱呢?”

    凤清薇从侍卫手里接这包袱,递给她,再一次痛哭出声,“江雪,都是我害了你,我要是不让你为我送嫁,四弟也不会死,你不会变成这样。”

    “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说,我只恨害我的人,不会埋怨任何朋友。”

    北野枫握住江雪的手,沉声说:“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南成远见多识广,说不定会有办法,我会派人去漠北通知他,让他也想想办法。”

    江雪淡然一笑,轻声说:“北野枫,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告诉南成远,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想给任何人留下心理阴影。”

    貂蝉靠在江雪腿上,怔怔地眨着漆黑眼睛看他们,突然跃起,向山林外奔去。

    “他或许有办法,能救你。”

    “我不想让他知道,他谋划多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不想耽误他。”江雪停顿片刻,又说:“甲子风流的诡异数百年无人能解,何必让他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