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孟正沉思片刻,试探着问道:

    “我猜,他是死了?”

    “哦?”

    “要是他还活着,不可能籍籍无名,老师他应该也不会放着小白鼠不管。”

    见林明远微微颔首,他忍不住继续问道:

    “被人杀了?还是后来死的?作为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有点后遗症也很正常,身体负担不起从普通人转变为超能力者的压力,肯定不如天然诞生的灵媒那么健康,这种事我心里有数……”

    “呵呵,哈哈哈。”

    这个时候,林明远却突然轻笑起来,好像是觉得孟正的说法很滑稽,他一边摇头,一边回答道:

    “不好意思,都猜错了。那人是当场死亡。”

    “……呃,师兄的意思是,他还没出实验室就死了?你们没来得及抢救?这,这也很正常,毕竟是头回实验成功,没有经验,几个小时的时间,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医疗方案……”

    “几个小时?”林明远终于不再按捺笑容中的嘲弄,“谁和你说的几个小时?他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摘下来,躺在椅子上的时候,脑浆就被蒸熟了。”

    孟正呆住了。

    半响后,青年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掌不自觉用力,变得嘎嘎作响。

    “开什么玩笑,这,这怎么能算是‘成功’?!这和之前那些失败被废弃的‘小白鼠’有什么区别?”

    “你又错了,孟正。”

    林明远再度摇头。

    “无论是几天、几小时还是几秒钟,在微观领域,哪怕只有10的负几次方秒内的改变,都有可能是一次巨大的突破。”

    “我当然知道!但这是两码事……”

    “成功就是成功,不容置疑。在实验临近尾声的某一个瞬间,实验对象的大脑确实与远境产生了联系,这种联系和灵媒与邪灵间的联系从仪器观测上看没有多少区别,并且在异世界的另一头,的确有东西回应了我们的呼唤,打算到现实中来。”

    “……然而,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不过来,我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鼓掌或是欢呼,他就死了。仪器记录下了一切,却救不回脑壳里只剩下糨糊的死人。”

    “……”

    孟正神情颓然地松开手,倚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杯子,猛地仰头喝下,之后又一连灌了好几口。

    林明远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声音淡淡地说道:

    “所谓的‘成功’,其实只有这么一个例子,之后就再没有成功过,而这唯一成功的例子,说不好也只是一次偶然。”

    “……不可能是偶然。”

    青年人放下酒杯,他的双目赤红,好似有火在燃烧,声音却冷得要命。

    “两个世界间的壁垒根本不是人力能跨越的,这就像光速不变原理一样,人类只能猜测‘要是超越了光速会发生什么’,而永远无法在现实中得到验证,……所以,这不可能是偶然。”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师兄的脸。

    “真的没有办法复制那一次成功?”

    “没办法。”林明远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谁都不知道到底差在了哪儿。”

    他放下酒杯,轻轻吐了口气。

    “此外,我离开实验室的理由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一个已经没用的人,无论去哪里都无所谓;而一个在自以为会是毕生事业的项目上遭遇惨痛失败,从此一蹶不振的男人,会选择在乡下度过这一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等过几年,我就去找个小学或者中学当物理老师,这就是我未来唯一的人生规划。”

    “……什么?”

    “最简单的道理,师弟啊,假如,你觉得要是我真是掌握了制造人工灵媒的秘密,老师他会一点儿都不知情,还甘愿放我离开?你自己都说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这个动机、也有能力留下,不是吗?”

    见孟正陷入长久的沉默,林明远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东西了。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你也可以走了,我是说……”

    他抬了抬下巴。

    “离开镇子。”

    “师兄你还真是无情。”

    青年苦笑着摇头。

    “我还以为我们俩关系变好了,算是朋友了。”

    “朋友谈不上,熟人倒是可以算。我其实还是挺高兴的,好久没有和人聊起从前了,没想到当年只觉得痛苦的经历,如今回忆起来还怪怀念的,好歹我的青春都浪费在了这件事上……”

    林明远抱着酒罐,眺望天边的晚霞。

    此时,落日垂下山头,乌鸦站上树梢。在夜幕吞没大地前,薄暮当中喷发出最后一轮灿烂的光晕,将山脚下炊烟袅袅的村庄映照地一片红膛膛,宛如缓慢流动的高温碳钢。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是吗?”

    “……不,师兄。”

    孟正摇头拒绝。

    “我还想继续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还不肯放弃?算了,我管不了别人。”

    林明远转身离开。

    “随你便吧。”

    孟正沉默地注视着男人的背影远去,之后又望向远方。他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知道是喝酒喝到困了还是夕日余晖照的,年轻人对着天际尽头辉煌的光轮努力饮下最后一杯烈酒,然后“砰”的一声将额头磕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