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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栋市区内随处可见的居民楼,最高五层,零星住着几户人家。一条大黑狗总是蹲在门口的角落里,一见到有人路过就站起来拼命地吼,司空见惯的景象。

    可今天晚上,事态变得非同寻常:黑狗凄惨地呜咽着,声音听着有气无力,让人不寒而栗;楼内的住户们全都和家人们抱在一块儿,面带惊恐地朝着头顶天花板的方向望去。

    那个角落,有一块被污水浸透的痕迹肆意蔓延,颜色深沉得像是石油或是沥青,偶尔有粘稠的液体滴落。从四楼到一楼,每一层在垂直方向的相同位置,都有这样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其源头……

    是五楼的唯一一家住户。

    眼下,整个顶层都被山呼海啸的恐怖喊声吞没,女人刺耳的吼叫如枭鸣盘旋在居民楼的上空。

    这声音中透着撕心裂肺的惊悚,以至于所有听到它的人们都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冲动。

    不过,这一切异常爆发的原点,五楼住户的家中,此时此刻却热闹得像是清晨人潮涌动的菜市场:

    “快快快,水,把水端过来!”

    “绳子快磨断了,拿根新的来!”

    “快按住她的手脚,别让她有机会挣脱!”

    房间中央的大床上,绑着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身上沾着脏兮兮的深色痕迹,那是血迹和排泄物的混合——她正在激烈地挣扎着,那种不似人类的吼叫声就是从这个女人的喉咙里传出来的。

    女人扭动身躯的力度是如此之大,手脚上的绳子很快变得松垮;到后来,甚至她背后的整张床都竖立起来,开始像陀螺那般原地旋转。

    女人的面部表情似恶鬼修罗般狰狞,面部肌肉如同橡皮泥,五官蠕动和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球凸起,恶狠狠地瞪视着房间里的所有人,像盯上腐肉的秃鹫。

    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群成年男人冲上来,壮汉们耗费吃奶的劲儿才将女人重新按回床上,再用绳子绑住;如此反复数次后,一整天就过去了,人鬼间的拉锯战持续至深夜。

    一扇拉门隔开两处空间,守候在屋外的中年男子不停地叹着气,抽着半拉烟头,眉头紧锁;他的妻子用手捂着脸,眼睛已经肿得像桃子一样,却仍然流泪不停。

    这家夫妻就像等候在重症监护室外的病人家属,一等就是一天一夜;至于“病人”,显然就是他们的女儿——那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年轻女性。

    她是个不幸的人,一个邪灵附身事件的受害者。来自异世界的怪物正与她的**紧密相黏、如胶似漆且牢不可分。

    “囡囡……我们的女儿,她真的还有救吗?”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从路边超市回来,手里提着一袋“补给”,她即将走进门的时候被这家人中的妻子拦住,对方一脸哀伤地问道:

    “我光是听着她喊,心里就觉得难受得不行……”

    少女悄然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何在进行“驱魔活动”的时候,要让与附身者们关系密切的人们全都离开,不能留在场地中。

    与附身的邪灵对抗,注定会是一场漫长的、饱受痛苦的折磨,这个过程不止对附身者本人,对于他(她)的亲朋好友们来说同样是一种难熬的经历,没有人能长时间忍受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哀嚎求饶。

    常常会有人因此阻挠和妨碍驱魔的过程,甚至想要亲手结束附身者的痛苦……

    “放心,我们会解决的。”

    她蹲下来,握住对方的手,轻声安慰道。

    “可,可是我这段时间找人打听过,以前的人……”

    “是的,以你女儿目前的情况,放在过去,根本没有救回来的希望,恐怕下半辈子都得呆在医院里渡过。”

    中年妇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实际上,她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

    成为植物人,已经算是附身者群体中“相对好”的结局;更多的人会在对普通人产生威胁的那一刻,就被当成怪物当场处理掉。

    这样的答案,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太过残忍。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少女秀美的脸庞上露出微笑。

    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这种悲观的局面,为“邪灵附身”这一历史性难题提供了全新的解决方案。

    这个人拥有着据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强的通灵能力,在解决了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一系列附身事件后,他在此基础上摸索出了成体系的方法论,让一般通灵者有机会做到和他一样的事情,可谓造福全球的伟人。

    “这次是老师亲自出手,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她用憧憬和崇敬的目光望向卧室的方向。

    这家人的母亲仔细打量着女孩的脸,小声问道:

    “我看您的年纪很轻……还只是高中生吧?”

    “是的,我在锦江市十五中就读,就是您女儿教书的地方。我也算是她的学生了。”

    少女轻声回答。

    “请放心,我已经有超过三十次处理附身病症的经验,再加上这次还有最强的外援,一定能将您的女儿救出来的。”

    “好、好……那就拜托您了。”

    女高中生提着塑料袋走上楼梯。来到房间门口后,为了避免打扰到里面的人,她脱下鞋子,只穿着一双长筒袜,蹑手蹑脚地走入卧室。

    男人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尽管她刻意放缓脚步,对方还是惊醒过来。

    “抱歉,我……”

    “没事。”他揉了揉眉心,表情中“时间已经快到了吧。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前边的事情都得交给你来处理。”

    “怎么会……”少女抿起樱色的唇瓣,她一见到对方,心脏就会不受控制的怦怦直跳,所以哪怕是像这样看似平常的对话过程中,她其实一直都在按捺自己的情绪,“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是我能力不足,才不得不麻烦老师您。”

    “你还只是个高中生,是特病科一直以来人手不足的情况得不到解决,才会让未成年人上第一线……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大人的问题。”男人叹了口气,“辛苦了。”

    “我不辛苦。”

    她用力摇头。

    “我知道真正辛苦的人是谁。您刚从别的现场赶过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吧?这是我刚刚买来的,吃点填填肚子吧。”

    “谢……”

    “再说谢谢,我就要生气了哦。”

    女高中生故意装出不爽的样子。

    她其实不太擅长装模作样,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就可以,因为假如不伪装自己,她连站在对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于是才会无师自通地学会如何说谎。

    “那,我不客气了。”

    老师对着她露出微笑,从袋子里拿出面包,撕开包装袋,开始狼吞虎咽。

    ……真是的,一点儿都不讲究。

    少女在男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头流丽的黑发自肩头垂落。她用手托着腮帮子,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究竟是因为没有把我当作异性来看待,还是因为他本来就是这种不拘小节的人呢?她的心情稍显复杂,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的脸,看得久了,这种小小的不满很快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周围的时间慢了下来,夜色重归寂静。

    脚下的房间还在传来无止休的惨叫声,然而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却更像是可以忽略的背景声。

    尽管知道这种想法不太好,但她还是忍不住会想:希望这一刻能停留地久一点、再久一点——

    “老师。”

    “嗯?”

    男人抬起头。

    “老师好像是十五中毕业的?”

    “是的。这次的受害者在十五中任教吧?在我上学的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有个教师被邪灵附身,我第一次对别人是用通灵就是那个时候……但我最后还是没能救回他,他成了植物人,至今仍躺在病床上。”

    “那位老师,和您的关系很好吗?“

    “不算熟,是隔壁班的班主任。”老师回答道,“但我讨厌‘无能为力’。”

    真像他会说的话,少女想。

    “现在想想,我会把现在的这份工作当成是毕生的事业,可能就是受到当时感受到过的这种无力感所驱使。”

    “我……我明白的!”

    女生大声说道。她突然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如果不是老师您当时及时出现,我已经……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