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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清水江往上游走,会经过一处集镇。镇子很小,很破败,两排参差不齐的火砖房,垂头丧气地杵在江边,就代表这里是个市集了。与其说它是集镇,倒更像是个村落。

    镇子东头,三棵大槐树下,有个小门面。小门面很寒酸,寒酸得连卷闸门都没有,只装了两扇红漆剥落的木门。门的上方,贴了一张四尺长的白宣纸,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七个毛笔字:王记花圈纸火店。

    在这样的集镇里谈不上做生意,卖点花圈火炮香纸,赚些油盐花销,也算农村人的额外进项。生老病死不讲市场,说起来,这也是个比较稳当的买卖。

    黄昏的时候,日头躲进了西山,天边是澄净的蓝。纸火店门外的小坝子里,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儿在做着作业。他的父亲,也就是纸火店的主人,斜靠在木门边,眼睛越过一排排黑瓦,有些疲软地望向远处的西山,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小坝子与街道的衔接处,停着一辆皮卡车,挂的是外省车牌。

    夏天的猫头鹰活动得比较早,它们已经开始在老槐树上殷勤地叫唤。青山,流水,昏鸦,田园人家,古人诗词里常常出现的意境,在现代文明遗失的角落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不多时,西山那条衰老的古道上,隐隐出现几个黑点。黑点从暮霭中向着镇子方向移动过来,下到对面的街道时,才看清是三个行色匆匆的男子。

    他们是外省来的采药人。

    镇子周围绵延起伏的群山中,有着极为丰富的中药材,每年都吸引了很多外省人前来采药。这三个男子背着竹筐,脸上虽有些疲意,但更掩盖不住满足和喜悦。他们今天的收获应该不错。

    采药人走近纸火店,店主人热情地上前迎接。

    “今天好像釆得多些。”店主人说。他是侗人,也会说汉语。

    三人中的一个胖子,握住他的手,有些激动:“多亏老板指点,今天比昨天多了太多。看看,五倍子,龙胆草,珠子参,都是珍稀名贵药材。啧啧,你给我们指的那片区域,简直是块宝地,再釆个个把月都釆不完。”

    店主人陪着他们笑,同时不忘提醒:“釆绝了可要不得!”

    采药人不置可否。又问:“饭好了没?快要饿死了!”

    店主人用侗话吩咐小男孩儿:“斌斌,别写作业了,回家帮爷爷奶奶做饭去。”

    小男孩儿将作业本和文具盒收进破旧的书包,站起身,将身前的木桌让给一群大人。他父亲从店内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和碗筷,麻利地摆在桌子上。

    这可算作是他的兼职。

    每年夏天,镇子里都会来几拨采药人。他们停留的时间不算太短,要吃要住。有意思的是,镇子里既没有像样的旅馆,也没有像样的餐馆。店主人于是揽了这接待的活儿,店子里开了大通铺,他自己亲手给客人做饭。收费不高,经济实惠,采药人们大多愿意住他这儿。

    三个人收拾好药材,洗了手脸,开始坐下吃饭。

    斌斌拎起书包,走了两米开外,突然回过头来,歪着脑袋望向胖子。

    胖子很好奇,笑问:“你看什么呢,小家伙?”

    斌斌用汉语问:“你是不是尿尿了?”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些忍俊不禁。胖子回答:“谁人不尿尿呢?你要是一天不尿尿,把小雀雀憋坏了,长大了可就讨不到老婆的。”

    采药人笑,店主人也笑。

    斌斌眨了眨眼睛,认真的说:“我是说,你是不是尿在死人坟上了?”

    胖子脸上微微变色:“你怎么知道?”

    斌斌盯着胖子,稚嫩的脸蛋充满严肃:“我当然知道,是死人告诉我的!死人还说,你不跟他道歉,他就要找你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