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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语气似乎是平淡无常的,但却令李子默出了一身冷汗。

  李子默没有什么可分辨的,他又羞又愧,低声道,:“儿子一时轻狂,犯下大错,儿子有罪,求父王息怒。”

  李玄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勉强按捺住情绪,他不欲多说,直接问道:“你要娶温家的女儿吗?”

  李子默把头伏得低低的,犹豫了半晌,嗫嚅道:“可是,父王,我和嫣嫣打小就定亲了,这……”

  此言一出,温煜面如土色,几乎捶胸顿足:“世子,你可要考虑清楚,那我家的阿眉该如何是好?她对你一往情深,你可不能不顾她。”

  李子默被谢云嫣三番五次拒之门外,不免郁闷烦躁,温嘉眉趁虚而入,柔情款款,百般劝慰,这一来二去,明送秋波,暗渡陈仓,居然做出了些不可描述之事,还“不小心”被府里的老嬷嬷撞破了,告诉了温煜。。

  如今温嘉眉在家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口口声声称此生非李子默不嫁,哪怕给他做妾也是使得的。

  温煜痛心疾首,怒气冲冲地上门问责,拂芳得知后不敢主张,急急让人给李玄寂送信,这才让李玄寂从千里之外赶了回来。

  而此时,李玄寂只是强硬地对李子默道:“嫣嫣不愿嫁你,谢家的长辈已经和我提过此事,那桩婚约早就作罢了,你要娶谁,倒和她不相干,你不要想岔了。”

  “父王!”李子默不甘心,抬起头来叫了一声。

  李玄寂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我李家几代门风清正,不意竟出了你这么一个东西,始乱终弃,薄情寡义,可知你品性败坏,当初是我走眼了,果然乡野竖子,不可教化。”

  李子默听出了李玄寂话里的意思,当下被惊得魂飞魄散,他跪行两步,扑到李玄寂跟前,叩头如捣蒜,“不、不、父王!父王!我错了!”

  他心念急转,立即改口:“退亲之事,嫣嫣已经和我说过多次,我也知道她无意,早就断了念头,温姑娘和我两情相悦,山盟海誓,我们一时情难自禁,才做出了越礼之事,本打算等父王回来就禀明此事,早早去温家提亲,儿子是年轻莽撞了些,但从来重情重义,并无负心之举,求父王明查。”

  李玄寂闻言,也不说话,嘴角勾了勾,权且当作一个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依旧冷冰冰的。

  温煜见着事情不妙,急忙上赶子配合起李子默来,对李玄寂拱手折腰,低声下气地道:“确实如此,小女和我提及,世子当日是应允了要堂堂正正地娶她过门,只是王爷这段时日一直不在长安,无法商议两家亲事,叫我们家稍等等,实在我是心里着急,见不得女儿害那相思苦,这才冒昧登门,惊扰了王爷,都是我的罪过。”

  李玄寂沉默了下去。

  厅堂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李子默如有芒刺在背,身体微微地发抖起来,汗水沿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转眼间,地上便洇湿了一片。

  半晌,李玄寂才慢慢地道:“子默,我也并非老燕王的亲生骨肉,但他老人家对我百般爱护、胜似亲生,我收下你做养子,也是一样的念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你……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愿。”

  李子默几乎落泪,语声哽咽:“是,儿子不孝,让父亲失望了。”

  “且饶你一次,仅此一次而已,你好自为之。”李玄寂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文韬武略都在其次,男儿在世,当持身以正、俯仰无愧天地,慎之、慎之。”

  李子默不住叩首,额头上都渗出了血迹:“是,父王的教诲儿子都记下了。”

  李玄寂眉头微皱,挥了挥手:“去吧,自己找拂芳和管家商议婚事,既然你已经拿捏好了,就尽早娶过门,省得你们再生事端出来,没的叫我心烦。”

  他说到这里,心里的怒气又升了上来,不耐烦地抬起脚来,将李子默踢了出去:“滚。”

  对李玄寂而言,只是随便一脚,对李子默而言却是千钧之力,李子默被踢得飞了出去,摔在门外,他也不敢抱怨,挣扎着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温煜目的达成,既是得意,又是惶恐,讪讪地朝李玄寂鞠躬:“多谢王爷做主,那往后小人和王爷就是儿女亲家……”

  “出去。”李玄寂对温煜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温煜二话不说,马上走了。

  李玄寂坐在那里,揉了揉眉头,生平第一次对收养李子默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英明如他,居然也有差错的时候。

  都怪谢云嫣那小骗子,当初可怜巴巴地黏着他,千万般哄他,他一时心软才……

  “王爷,小谢姑娘求见,要让她进来吗?”拂芳在门外轻声禀告。

  想到她,她居然就跳到了眼前,李玄寂这么冷静刚毅的人,居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进来吧。”

  谢云嫣从外面进来,她姿态轻盈、笑意盈盈,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好像总是这么活泼开朗的模样,还促狭地挤了挤眼睛:“玄寂叔叔,我方才看到阿默和温大人一起走过去,一个垂头丧气、一个得意洋洋,好生奇怪。”

  “子默决定要和温家结亲,方才我已经允了。”李玄寂不太愿意多说这个,“婚事的操办他自己去和温家商议,我不太管这些庶务。”

  他稍微顿了一下,看了谢云嫣一眼:“你当真不后悔?”

  “确实后悔。”谢云嫣听了这消息,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诧异,还点了点头:“后悔我先前眼瞎了,没早点和那种人了断,平白浪费许多精力,差点就错过了我的意中人。”

  她又在一本正经地胡扯了。

  李玄寂的手指敲了敲桌案,端起严肃的神情:“你来做什么?”

  他前脚才回燕王府,她后脚就跟过来了,这府里肯定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不是拂芳就是赵子川,或许也可能是下面的小丫鬟,她向来讨人喜欢,众人总是纵容着她。

  谢云嫣早就习惯了李玄寂口是心非的样子,一点也不怕,反而凑到他面前:“来,玄寂叔叔,把手伸出来。”

  “又要胡闹什么?”李玄寂这么说着,却还是把手伸给了她。

  他的手掌又宽又大。谢云嫣拿出一枚小小的铃铛,放在他的掌心里。

  “以此为凭,允我所求,喏,说到要做到,现在是第一件事。”

  李玄寂缓缓地把手掌拢起:“什么事?”

  谢云嫣歪着脑袋,微笑了起来:“秋高气爽,万物成实,此乃黄金时节,人间有清风玉露不可辜负,繁花胜景不可错过……”

  这是她一惯的风格,张口总要先来一番甜言蜜语哄他一下,小时候李玄寂还会训斥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很淡定地听着她咕咕哝哝,也不嫌呱噪。

  不过谢云嫣还算识趣,看着李玄寂的面色不对了,马上干脆利落地道:“所以,玄寂叔叔,明天陪我去看花吧,城外十里落霞坡的桂花开得正好,我心心念念,就等你回来一起去了。”

  他,堂堂燕王,手握重兵,权倾天下,世人见他莫不拜倒,他不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李玄寂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云嫣:“你要我做什么?再考虑一下,嗯?”

  谢云嫣才不管,她笑眯眯地指了指李玄寂的手:“言而无信非君子也,我就要玄寂叔叔做这事情,说好了,明天早上巳时正点,我在西城门等您。”

  说罢,她也不待李玄寂再出声否决,就“哧溜”一下跑了,跑得飞快,生怕李玄寂把她叫住。

  李玄寂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可惜她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

  他哑然,摇头笑了笑,手掌摊开,看了一眼掌心的那个小铃铛,又合拢起来,握得格外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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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太阳不甚大,天空中的云层仿佛浸了水,湿漉漉地堆积在那里,像是要溶化了流淌下来,风吹过来,带着白露潮湿的雾气,倒有些许缠绵的意味。

  李玄寂没睡好,六更天就起床,在书案前独自静坐,坐到了巳时,还是骑马去了西城门。

  谢云嫣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今天穿了一袭素罗撒翠襦裙,鸦羽般的头发高高地挽起,盘了最时兴的随云髻,斜插一支乌木发簪,除此外,通身再无珠饰,越发显得清丽脱俗,灵动如仙。

  那匹雪里红站在她的身边,一人一马,引得往来行人不住地觑看。

  李玄寂没来由地觉得十分不悦,板着脸打马从谢云嫣身边过去,径直出城。

  “玄寂叔叔,您迟到了,我都等了老半天了。”谢云嫣看见李玄寂就微笑了起来,轻盈地翻上了马,跟了上去,用又甜又软的声音道,“不过也无妨,不管多长时间,横竖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总会把您等到的。”

  李玄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嘴唇动了动,又抿紧了,他甚至没有回头,一出城门,反而催着飞廉疾驰起来。

  好在雪里红也是匹好马,很快从后面追了过来,和飞廉并排而驰。

  “玄寂叔叔,您知道落霞坡在哪里吗?我可从来没去过,就指望您带路了。”

  “跟上。”李玄寂从头到尾就说了这两个字。

  他的沉默并不妨碍谢云嫣的说话,她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就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快活得不得了。

  “玄寂叔叔,你离开这么久,有没有思念长安和长安城里的人呢?也不写封信回来,我还以为您要一直到明年才能回来呢。我都思量好了,若是您秋天不回来,我就约您冬天去赏梅,若是冬天还不回来,那更好,来年开春,可以一起去看那牡丹或芙蓉,夏天呢,临水赏荷,总之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总会把您等到的。”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孩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在他面前说话这般没有禁忌。

  不,其实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幼时的印象已经渐渐地模糊,此刻在他的身边的是一个青春的少女,如同春天里怒放的花朵一般,灼灼明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马在飞驰着,风从耳畔过,呼呼作响,李玄寂的心跳得越来越急促,不知为何,握住缰绳的手心出了一些汗。

  他始终不敢回头,一眼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