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廷珑从入了冬就眼巴巴的盼着廷瑞大堂哥从桐城老家来京,好给她带常州制的梅木梳具,谁知盼来盼去,到了冬月,却是老家里张英的大哥张载亲自进京来了。

    大伯已经五十多岁了,虽身体硬朗,到底一路风霜,这次押着车马亲自来部里销算旧账,路上走了十几天,染了时气,咳嗽不止,张英怕他有了年纪不抗劳碌,便执意劝他在家休养,一应事体都是张英亲办。又在孟端胡同的老宅设宴请了现管着内务府采买的内相王福深,厚厚的打点了礼物,总算没有刁难张家商号,顺顺利利的把事办了,又再计了新支。

    张载养了几天,咳嗽的也好些了,想着自打廷瑞独个出门办事,倒有七八年没亲自进京来,如今既然亲来,自然要去各府里走动一番才是亲戚的情份,就打点了年礼带着廷玉去各府走动,又有方家捎来的礼物要交方维信的也捎了信进去。

    方维信如今随侍南书房,和张英在朝里是常见的,只为着避嫌,从来不到张府走动。这回张英大哥亲来,也告假一日约了妹妹、妹夫一同来张府回拜。

    这一日张英正在书房考查两个孩子功课,听得家人回话,忙叫去知会姚氏并带着廷玉廷珑两个去二门亲迎。张英比方维信略长几岁,叙了兄弟礼,又叫廷玉和廷珑行礼。方维信赶上来一把扶了起两个孩子,道:“寒天冻地的,咱们自家人不讲这等虚礼”。说着也不等张英几个,一手牵了廷玉一手牵着廷珑,自迈开大步往正房走,边走边说:“我带着侄儿们暖和去,你们接着还礼吧。”

    廷珑还是第一次见着以然的父亲,没想到竟是这么洒脱不羁的一个人。以然同他除了长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竟再没有相像的地方,心中暗暗称奇。

    方维信牵着两个孩子进了堂屋见了张载,叫了声姐夫。原来这几家都原籍桐城,亲连着亲,方维信两个姊妹大的嫁了张家长房张载为妻,妹妹方维仪嫁的就是姚府的二房姚华章。姐夫小舅子相见,叙起别情,张载报了家中平安,又将维信媳妇儿何氏托自己捎来的礼单过给他,那一众礼数周全的才鱼贯进了屋子,纷纷落座。

    方维信把两个孩子叫到身边,让坐在自己左右,含笑打量了半晌,笑着问廷珑:“龙哥儿可收着你以然哥的信了?”

    廷珑点点头笑回:“收着啦。”

    以然一向单与廷玉通信,只前些日子给廷珑寄了几十种花种菜籽,都用纸张包好,在上面写着名字。廷珑上年也收了一回,种在园里才知道好多都是南边的物种,北边天冷种不得,这回就打算过了年先在花盆里育种,等外面暖和了再移栽到半亩园里去。

    以然回家后,廷珑才听姚氏说了以然在她家住这两年的缘由,至此就对以然的爹爹十分好奇,十分仰慕这个因才华而被皇上特赦的叔叔。只见他长着长方脸,一对剑眉,身材魁梧,风度翩翩,性格又这样潇洒不羁,顿时星星眼起来。又想起以然那么老实乖的性子,每每写给廷玉的信,偶尔问她几句,总是说些什么可长了个子没有,最近读了什么书之类,口吻老气横秋宛如张英,就觉得十分好笑。一时调皮道:“以然哥哥和叔叔长得像,性子却一点都不像。”

    方维信瞧廷珑笑微微的十分可爱,笑着逗她:“你以然哥哥性子好,还是叔叔好?”廷珑就抿着嘴笑。方维信笑道:“你以然哥哥记挂着你呢,说龙哥儿最喜欢稼穑,就在龙眠山上圈了个大庄子,等回桐城,叫他带你去庄上玩去,他如今在家闭门读书,正想你们两个去给他做伴……”

    廷珑听了方维信说“等回桐城”,心中一动,随即笑了起来道:“二哥哥也盼着以然哥哥和他一块读书做伴呢。”

    方维信就揉着廷玉的脑瓜顶问道:“玉哥儿《四书》读到哪一本了?”

    廷玉坐在椅上显得人小,突然叫人在脑瓜顶动了土,就有些脸红,听到问话就顺势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答道:“已经讲完第三本了,先生让一气背熟了,再讲下一本。”

    方维信见他一本正经,活脱脱又是个小张英,笑问道:“子集可读了?”

    廷玉答:“先生每日讲一篇,刚讲了《过秦论》。”

    方维信就正色道:“这才是做学问的教法,我见那等只热盼子弟登科的人家,诗经,古文,一概不读,只把四书囫囵着咽下,下场去糊弄功名,这等人就是登了科也是草包一个,学了一肚子的道貌岸然,其实面目可憎,言语无味,咱们万万不可学那蠢相。”

    姚华章听见这话就指着方维信笑骂:“天下间就你读书是做学问,旁人都是糊弄功名的蠢相,可要笑死我了,莫在这吹大气教坏了孩子。”

    又笑着对廷玉道:“他说的话,你尽可以一句也不要听,说句不合时宜还是轻的,只怕……”说到这嘿嘿一笑,看着方维信面带尴尬,再不往下说。

    方氏看了一眼相公,笑道:“好好的说那些做什么。”又斜了一眼她嫡亲的哥哥:“偏你就这么多歪话,放言高论这些不合时宜的,岂会不招灾惹祸。”方维信只挑眉咧着嘴笑。

    张英放下茶杯,看着廷玉肃然道:“你维信叔叔大才,天下清流莫不闻其名而动。你若能受教一二分,于学问一道大有益处。”廷玉忙躬身应了。

    方氏忙道:“只许学文章,万万不可学那穷酸的名士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