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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珑几个见了礼各自归座,玉清吩咐小丫头翠儿沏茶,等侄儿尚宽从方老爷子那里请安回来用饭。

    妍儿一边陪玉清说笑,一边偷眼打量廷珑,见她只端坐着但笑不语,极有兴味似地弯着一双眼睛听她们说话。她素来听表哥提起在京里的事,但说到廷珑就闭口不言,脸上似笑非笑的若有所思,心里早存了好奇之意,此番见她脸庞稚嫩,身量还未长成,虽然端正秀丽,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想来三年前表哥离京时她还是个孩子呢,不知到底有什么出奇之处,让表哥看重。

    一边想一边转着眼珠上上下下的打量廷珑——还未及笄,头上挽着双环,插了根如意头的蜜蜡簪,耳上一对小小的东珠,倒衬得脸上白皙柔嫩,五官都淡淡的,只两粒瞳仁黑的发沉,深不见底,见她坐在那里略抿着嘴笑微微的,年纪虽小,气度倒沉静大方,自有一番官宦人家小姐的做派。再看身上穿着却不如何华丽,一身湖色细麻单夏裙,大概是到了南边才做的,今年新兴的窄腰广袖的样式,只是用麻料做衣裳多少有几分上不得台面,寻常乡绅富户人家的女儿也要绸缎纱帛出门作客才算体面,刚在心里暗笑,又见那细麻衣裙的袖口,领口,裙边都细细的用同色丝线绣着缠枝牡丹纹,举手投足间才见的斑斓华丽,却不如何辉煌耀眼,就有些拿不准是不是京里富贵人家如今正时兴用麻料的?又见她腰间只系着一对银红的荷包并打着同色宫绦,不比这边环佩叮当装饰隆重,倒显得身量苗条,更有些吃不准这是不是京里的新样打扮,上上下下的细细瞧了一遍,又暗暗将她来比自己,觉得论相貌穿戴自己也不差在哪里,这才放下心事一味的奉承玉清。等丫头端了茶盘过来,亲迎过去托了一盏盖碗茶奉给姑母。

    廷珑早觉出妍儿盯着自己发呆,怕目光交接让她尴尬,只能假作不知,压下好奇不去看她,心里却疑惑非常,不知这位妍儿何以对自己生出这么大兴趣。如今见她放过自己,转去侍奉玉清,又想起姚氏说玉清中意自家侄女的话来,便拿眼睛一扫,见她捧的那只茶碗正是玉清常用的建安窑兔毫盏,可见是对玉清喜好极熟的,等玉清含笑接了,也不肯归座,只在玉清身侧立着服侍,更觉出她殷勤小心来,心中暗道,怪不得玉清属意她做儿媳妇,想来换了自己,就是心里肯巴结,行动上却也没这么精细的。她疏懒惯了,这些年当惯了小姐从不用看人眼色,原先做助理研究员时练就的做小伏低也渐渐生疏起来,想到这又笑自己多虑,收敛了神色,双手捧茶只留心听她和玉清两个说话。

    廷瑗也在一旁斜着眼睛见妍儿小意殷勤,边看边撇嘴,颇有些鄙夷,脸上不免带出些来,正想跟廷珑使个眼色,却见廷珑虽也看见,却一无所觉般低了头捧茶慢饮,心里转了转,想起母亲下山时吩咐的话,也收了下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妍儿和廷瑗自小都常在方家走动,极是相熟,可这两人倒是天生的冤家,相看两相厌,再不能到一块的。廷瑗每每见妍儿在玉清面前恭敬近乎谄媚,转脸对旁人却是冷若冰霜,总忍不住要暗讽她两句,奈何妍儿词锋甚利,讨不到什么便宜;妍儿却也厌恶廷瑗霸道,明明都是客,偏她倒拿出主子的款来,当方家是她家的一样,不免心中冷笑,有意无意的气她,此时站在玉清身后便含笑放眼过来,但见廷瑗正端着茶出神,并不像往常牢牢盯着自己寻错处,颇觉诧异。

    玉清端了茶略润了润,才看见妍儿立在身侧似地,笑道:“这孩子,接了你来为的是叫你松散几日,你倒当姑姑是外人,认真立起规矩来了。”

    妍儿听了就撒娇道:“姑姑当我立规矩呢,我是想姑姑想得紧了,一步也不想离开。”

    玉清听见笑了笑,并不说什么,一再叫她坐下,妍儿才在廷瑗下首处略搭了搭椅子,廷瑗见她坐在自己身旁就立刻转过身去,只用后脑勺对着她。

    玉清眼角扫见神色却一丝不动,只吩咐小丫头去听涛院打听老爷子是不是留了表少爷用饭,怎么这么大工夫还不曾回来。

    不多时,那丫头回来果然回禀老爷留了饭,已在那边吃了,玉清这才吩咐了摆饭。

    廷珑的舌头闲了半晌,此时有了用武之地,就着眼前的酸笋鸭子和醉虾把一碗碧粳米饭吃的干干净净,住了筷,见妍儿又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瞧见她面前那一小碗米饭只动了浅浅一层,想来是自己豪爽过了头又叫人瞧了新鲜。

    妍儿也觉出自己失礼来,见廷珑脸上状若未觉忙低头掩饰着夹了一箸鱼肚慢嚼,心中想着刚才见廷珑但笑不语,还以为她城府颇深,原来还是贪吃的年纪,只是讷于言罢了,心中大定。

    玉清也住了筷,眼睛在三个姑娘身上转了一圈,见妍儿数着米粒吃饭,廷瑗只捡她爱吃的略动两下筷子,廷珑这些日子却是前面摆着什么便吃什么,瞧不出喜好来,想她小小的年纪,这样神闲气静,倒让人看不透了。又想起那日廷琦在以然院里哭,她的丫头见了才解的围,老爷子又常夸奖她懂得物情,局量宽大。再看一眼妍儿,明明大上三四岁,却不如她沉静从容,只有听话曲从一样好处,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想着,小丫头翠儿打了帘子,以然,廷玉和尚宽鱼贯走了进来。

    廷珑见了二哥哥和以然哥哥都是一笑,见后面还跟着个年纪略大的生人,只是玉清娘家侄儿,就拿眼睛看廷瑗,不知用不用起身回避,见廷瑗只笑嘻嘻坐着,廷珑思量无妨,也随她安坐着。

    几人进门,先给玉清请了安,又一一和姊妹们见礼,最后到廷珑,起身却不知如何称呼,玉清就笑道:“尚宽是我娘家侄儿,你大嫂婉儿的堂弟,跟以然一样叫哥哥吧。”

    廷珑听见说忙微笑了福身行礼,口中称呼了。

    尚宽进门就看见有个面生的妹妹,打扮与一般不同,早猜到是京里来的那个,也忙还了礼,笑问道:“婉儿姐姐可好?”

    廷珑见问,含笑答道:“前日才捎了信过来,说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