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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东西——廷珑受唯物主义教育多年,今天终于学会用它来解释问题了!

    她审视内心,发现急着长大,无非是想要更随心所欲的支配自己的生活。可是,她长大过,知道随心所欲是人类的终极梦想之一,并不是长大就可以解决的问题,烦恼这个小魔鬼会和人心一起长大。现在,不管她遇到什么困难,张英和姚氏都能帮她解决,而长大后,面对不可知的未来,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她立刻把下午的忧郁抛到脑后去了,还是顺其自然,开开心心的享受她的掌上明珠生活吧。

    虽然她这个年龄可以享乐的东西不多,但回忆过往,廷珑的生活从未这样的安逸,宁静,了无心事过,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居移气,养移体。好像是重新发现了自己,很多简单的东西都会让她觉得快乐。一日三餐,美食当前是那么的享受;下过雪,扫出一块地方,做个陷阱,等待馋嘴的鸟儿落网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春风裁柳,鹅黄的嫩枝迎风招展是那么富有生机;自己院子里开辟的那块草莓地,也终于结了果,她指挥着不太听话的手脚,跑到地里摘下通红饱满的果实,认真清洗干净,装在水晶盘里,给父母和两位哥哥送去。盘子回来的时候,里面装着各种点心糖果;夏日午后,推窗可见荷塘,她用手指着,叫莲翘采一大捧含苞未放的荷花,送到姚氏和大嫂房里插瓶,换回几支新样的头花。

    这一年父亲张英因“缜密克勤”升了翰林院学士,兼礼部侍郎,兹顾问,秘书,草拟诏书,经常值宿禁中。父亲仍旧谨慎寡言,一副严肃的样子,但廷珑从没见过他发怒。对待儿女,他是个严父,很少对两个儿子假以辞色,看到儿子做了得意的事情,也只是欣然微笑。大哥和二哥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微笑如此克己努力吧。

    大哥中了进士,殿试得了二甲第四名的成绩,选庶吉士,授了编修。就要由此开始他的仕途生涯,他的小妻子怀了孕,很快就会给张家带来新的生命。

    二哥这个小老头,寒暑不易的每天去姚家家塾里读书,很得先生的夸赞。小小年纪,脑子里像装了只西洋钟,连装病偷懒都不会,也没准他是真的爱读书。廷珑生日的时候,廷玉送了她一本自己画的顽童百态图,看来小老头还没有完全丧失童心。

    有这样的两个哥哥,廷珑作为一个安静,多思,喜欢独处的小姑娘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姚氏对于几个孩子性格都像丈夫很无奈,只好把满心的温情送给跟她一样温柔可亲的大儿媳妇。

    瓒哥媳妇儿和婆母处的非常好,刚进门时,还身量不足,脸带娇怯。如今不光长了个子,举止愈发从容,整个人都舒展开了,脸色红润,因为有孕,身材也很圆润。

    姚氏很期待这个长子长孙,每天各色补品,轮班的送到嫂子房里,廷珑心里很为她产后修身担心。

    不过,最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张英在她快五周岁的某一天早晨,突然觉得女儿到了该识字的年龄,应该改变一下姚氏教养女儿放羊吃草的政策。全家请过安,就对姚氏说:“珑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该切实认几个字,懂些圣人的教化,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也要明些事理,不读书,倒近乎蛮愚了。”姚氏听见,一一应着。

    廷珑在一边揣测父亲的意思,心里七上八下:“认几个字她倒是很愿意,可以不用偷偷摸摸的读书,不过张英要是像要求廷瓒,廷玉那样来要求自己,那可真要了她的命了。”

    姚氏一直不着急对女儿开始正规的闺阁教育。一来,女儿本身很有眼色,不是个骄纵的,言传身教,看在眼里,行规矩步,没有大错。二来,她两个儿子自从上学受教,在他们父亲的要求下,不曾一日偷闲,廷珑女孩儿家,又不需蟾宫折桂,顶梁立户,何苦受那个罪。

    不过老爷发话,还是要遵从,读些书也好,收敛收敛心性,想到这唤芍药到书房找几本廷玉小时候读的蒙学,芍药便拣了几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拿过来。姚氏挑了本《百家姓》,料理完家事,就在炕几上带女儿认字。

    廷珑看第一行就是赵钱孙李,知道与后世无异,放下心来,自打在外祖家里看到一本大夏宪书,发现这里不是她已知的任何朝代,她就开始着意留心家人说话,没事的时候就偷偷的翻些书籍,寻找蛛丝马迹。廷珑综合了已知的信息,发现这里宋朝以前和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完全一致,但宋朝以后随之而来本该由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则凭空消失了——原因似乎跟一个赵姓的皇族后裔有些关系,那个人本不具备继承大统的血缘资格,却奇迹般的篡位成功,之后是励精图治,厉兵秣马的五十年,史称“宋室中兴”。他在位时发生的最重要的两件事在廷珑来看是没等元朝发展壮大,便引兵北上,将蒙古人赶到了顿河以西;第二件事是颁布法令严禁女子缠足。还有一点不知道是不是他做的,就是很多古代书籍和她后世看到的不太一样,有大量被删减增补的地方,说实话,廷珑读了发现这种思想更接近于现代人的观点,不过只限于政治、经济方面,对女人的家庭地位却没有任何帮助。

    如今见这百家姓和后世无异,前面的她大概都可以背出来,怕学的太快,惹人注意,就做出样子来慢慢认,总得好一会儿工夫才捋清笔顺,艰艰难难的用毛笔画在纸上——真的是画,她原先在软笔书法上没有下过功夫,觉得这散粉刷子实在是无处使力,进度反倒与幼儿习字无异。

    姚氏手把着手教了半下午,午觉也没睡,勉强写熟了两行字,留下满纸的鬼画符。于是定下成例,每天认两行,共计16个字,一个字描一篇大字出来,又吩咐了采买上人去买几本簪花体的蒙学帖子来。

    等晚间张英回家,先问了廷玉功课,姚氏就将廷珑下午写的大字取出来道:“老爷看珑儿这样启蒙可还使得?”张英接过鬼画符,摸着廷珑发顶,眼含期许,频频点头,倒比小儿子能策论了还要高兴两分似的。廷珑看见张英虎视眈眈,仿若不怀好意,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决意明天一早就要把今天学的字忘掉一半。

    运笔虽然难,写的多了,也就成了手指的延续。

    姚氏每日处理家事前,教她认字,圈好描红,之后就让她自己去一边练熟,等到歇了午觉,考察了再教新字。慢慢的,认完了《百家姓》,又添上《三字经》,《千字文》,字写的也有了两分簪花体的影子。张英看了,不许再练,捡了王羲之的楷书《黄庭经》、《乐毅论》拓本给她临摹,只说:“一开始就走了偏门,往后就写不出大家气象了。”

    入夏的时候,何氏产下一个七斤多的男孩儿,母子平安。

    张英提笔写下若淳两个字,给长子嫡孙命名,又写了书信给何家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