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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胡家太太当日听闻张家三房上梁,正苦于平日里无事不得亲近,得讯竟当做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寻了两样稀罕贵重的贺仪兴冲冲的跟着亲家去做客,想着巴结好了日后有所请托也可以拿出亲戚的脸面,又思量着三房虽乞休在家,到底是朝中二品大员,他家乔迁,地方上官吏家眷想必要来,此去自然也要结交结交——往后打着张家至亲的旗号走动也免得叫她们看轻。

    及至到了山上见着张夫人姚氏,便卖力显出十二分的口齿来将她敷衍的密不透风——果然好话人人都爱听,这姚氏连张罗待客都顾不得,只陪在堂屋里谈笑。

    胡太太见她虽贵为二品诰命,到底年轻些,又是个好性子,叫她三言两语的哄住了,竟陪着亲家母和她闲坐了半下午,心中就分外得意。又瞧见三房一双儿女都正是年纪,均系嫡出,就大大的心热起来,暗自盘算着他家在徽州人称“胡百万”,也算是数得上号的大富人家,再加上亲家的面子和她的手段未必就无望。便同女儿桂姐儿商量,桂姐儿听了却冷笑道:“娘害了我一个还不够?干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往张家送?妆奁再厚又有什么用?我带着十八间铺子,三百亩水田的陪嫁,当我连穷家破落户出身的都不如呢,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还只叫她管着家。”说的自己委屈起来,正要大放悲声,却瞥见母亲仍旧一脸热切,收了委屈恨声道:“凭咱们家的家业想招什么样的女婿不能够?他家有什么好?一个穷官没甚本事,我们廷理是白丁,我求三婶给弄个官身,许了她一半铺子红利,还推搪了这些时候也没有信儿。”又冷哼一声道:“我嫁过来这些年,也没见他们从京里捎回来一文银钱,就是这新宅并田地也一半是公中掏的银子,要从下年红利里扣呢。”

    胡太太听了大奇,不过也做不得准,知桂姐儿向来听风就是雨,道听途说也是有的。权衡半晌笑道:“都夸你精明厉害,到底年轻没有见识,花公中几两银子算什么?常言道朝里有人好办事,你道是平白说的吗?头三年南边打仗,满徽州的商贾要么关门歇业吃老本要么提着脑袋贩私货,只张家商号因领着内务府的差事,得了通行南北的路引,占了独一份的好处,连咱们家同方家也都得益,改挂张家商号才堪堪维持下去,要不哪来这两年的兴旺?”

    这事桂姐儿一点不知道,还是头一次从母亲嘴里听见。胡太太见女儿张着嘴,才知她不晓得,倒也有些服气亲家厚道,帮了儿媳妇娘家却不曾夸嘴买好,想起女儿因女婿不做官上进日夜在后宅生事,头回劝解道:“我嫁你到张家,原是打量着廷理学问好,盼他得了功名,既是你的福气,又可帮衬着咱们家,没想到他是个呆的,只知道做学问,倒是委屈了你!只是他也有一样好处,这人要是有了一样正经的癖好便没工夫拈花惹草,省了你多少心?如今嫁都嫁了,你还待怎样?消停些吧,左右不少你的银子使。”

    桂姐儿听了却一翻眼睛道:“宁为英雄妾,不做赖汉妻,想我胡桂姐儿跟着他窝在家里不出头,没门!”

    胡太太听着这话只当她说着撒气,也不理会,一味跟她打听三房一双儿女。桂姐儿就道:“听说知府吴老爷家也提过的,可惜五少爷已经在京里定了,竟错失了这门好亲。我琢磨着三叔既然连知府老爷家都推了,京里的怕是来头更大。”

    胡太太听说少爷无望了,又问起廷珑来。桂姐儿摇头冷笑道:“那九姑娘看着伶俐,其实是副画,笑眯眯的针锥都不出个声来!”

    谁知她觉廷珑笨,以为不美,胡太太听了却十分喜欢——聘她本来就是高攀,若再是个聪明伶俐的,往后进了门子怎么压服她?是张画才好,找个地方挂起来就是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她倒长长远远的想开了。

    存了这个心,这两日胡太太再看张家小姐少言寡语的,倒真的爱起她安静柔顺,老实本分来。谁知宴客那日堂客一散,就涌进一屋子的仆妇捧着她恭恭敬敬的回事。这廷珑连母亲都不问一句,就三言两语的处置了,倒叫她吓了一跳——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张家小姐不吱声不蔫语的好大本事,威重令行,说一不二,竟没有一个敢驳她的意思,听完差遣转身就去办。

    她在一旁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的天爷!这哪是张画?才十二三就有这手段,连她母亲都退了一射之地——这要是哪家上了她的当,把她聘了去糊墙,那家别说墙,只怕连一块瓦也给她捏在手里!边想着似乎都看见她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浇灭了先前那一腔喜欢,那攀权附贵的想头也渐渐凉了下来。加之她本想着沾张府的光结交结交官眷,谁知张府竟在别处设宴令行招待,自己连诰命的衣角也没见着,只跟着一群八竿子打不着的破落户远支亲戚干坐了一日,此时就十分失望,又惦记着自己在山上几日,家里那几个不安分的小妖精怕要挑唆着老爷作出什么幺蛾子来,更添不放心,竟是一时也待不住,就要快快的家去。

    姚氏见她执意要走,大嫂也不甚挽留,自笑着虚留了两句,便使人去请姑娘出来送客。廷珑过来行礼相送,本屏息等着挨胡太太分泌过剩的唾沫星子洗礼,此时却见她面上怏怏然的,也不似前两日那样热切的恨不能活吞了她,只拉着手夸了两句能干,伶俐,便撂开手去力邀姚氏得闲的时候去她家里逛逛。

    廷珑见她这么轻易放过了自己,倒诧异了一下,转而窃喜,立在一边只点头听着,不肯给她生出新的话头来,希图顺顺利利的送了胡家几位女眷出门。

    胡太太刚去了,前院又传话来说方家老爷子要回庄,玉清听了忙忙告辞,姚氏便带着廷珑同大嫂一起送她去前院,服侍方老爷子出门。众人在前院说了会儿话,方老爷子见张家忙乱了一日,几个孩子都累坏了,便叫再休学一日,从后日起再去家里读书,说完就要走。

    以然抱着方老爷子从轮椅移到竹轿上,就来辞太太和姑妈,到了廷珑身边,从袖囊里掏出厚厚的一个方胜给她:“我找的瓷器样子,妹妹瞧瞧哪套中意,后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