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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玉跟着以然匆匆下山,进了城便由他带着直奔城东而去,却不见以然张罗着寻铺子,只在市井喧闹处找了间茶楼歇脚。

    那茶楼分上下两层,从外面看十分轩敞,门脸处悬着高匾,上书“茶禅一味”四个字,廷玉见那几个字写得飞扬洒脱,十分俊逸,细细看了半晌,正要往里头进却见以然正低声吩咐几个随从,便站在一旁等他,待以然将几人都遣走了,才迈步跟他一块儿进门,早有搭着白手巾的茶博士满脸堆笑,十二分殷勤的上前迎客。

    以然立在门口,先拿眼睛满堂看了一圈,见正晌午头还有不少客人打茶围,才指名要了楼上临街的雅室,就有跑堂的忙将手巾往肩上一搭,躬身上前领路,引着他两个上去,又快手快脚的用肩上的手巾抹了桌椅,请两人坐下,这才躬身向廷玉那边问道:“这位小爷,您用点儿什么茶点?”

    廷玉见这跑堂的问的有趣,好像他这里什么都有似的!便道:“来壶武夷正岩大红袍。”谁知那跑堂的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哈腰答应了退着往外走。

    廷玉却不信此处真有那一年才产几斤的贡茶,不肯上这个当,忙叫住道:“等等,怎么不问我兄弟喝什么茶?”

    那跑堂的听见便站在原地躬身道:“我们少东家向来喝本地产的小兰花儿茶,有刚从椒子崖送过来一芽二叶上好的尖儿,品相不减于龙井,想着正要给我们少东家试试。”说着又满脸堆笑的试探着问道:“要不小少爷也尝尝?”

    廷玉听他一口一个少东家,云山雾罩的正要出言询问,就听以然对那跑堂的道:“话多!客人点什么便上什么就是了。”又道:“去斜对过要二斤好点心,叫他们家的伙计亲自送来。”

    那跑堂的忙哈腰答应一声,退着出去了。廷玉这才明白过来,笑看着以然道:“我说少东家,怪不得城里那么多的茶馆你不进,顶着太阳走半个时辰的路,非拉着我进你们家茶馆来花银子不可。”

    以然听了脸上微窘,又道:“你不知是我家,就敢要武夷正岩的大红袍,也不怕走的时候叫人把衣裳扒了留下。”又笑着伸手往窗外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地方?”

    廷玉便顺着以然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街对面商铺林立,有太白楼,云来客栈,老鼎盛,蟹黄居……恩?等下,眼睛忙从蟹黄居退了回来——没错,是老鼎盛!这茶楼竟然挨着老鼎盛的门脸,怪不得拉着他来这喝茶!

    以然见廷玉一脸恍然大悟状,却知他不懂这些,只怕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呢,便笑微微问道:“廷玉可知我们家这禅茶三味一天能帮老鼎盛揽多少银子的生意?”

    廷玉便顺着话头问道:“多少?”

    以然但笑不语,半日才慢声慢语道:“我也不知道。”

    廷玉听的一愣,就要翻脸,以然见出来忙道:“就是不知道才要来问问嘛。你别急,先等对面的伙计过来再说。”廷玉见他这一套一套的,便也不问,只看他要干什么。

    不大工夫听见叩门,就有茶博士带着个十五六岁穿一身粗麻布衣裤,眼珠乱转的小伙计进了来,那茶博士先上前烫了杯,再晾出茶叶给两人看了,廷玉一打眼见果真像大红袍的样子才吃了一惊,只等那茶博士将紫砂壶里的清茶注到杯里尝了才知道真假。

    那小伙计一进门,以然见他抱着两个匣子,就知道他是老鼎盛的伙计,笑着将他叫过来,问道:“你是来送点心的?”那小伙计的眼睛就在以然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点了点头,以然便笑着道:“放桌上吧。”

    那小伙计忙上前挤开茶博士,将两个匣子搁在桌上,伸手揭开盖子,嘴里含含糊糊的报了一串名字,廷玉在一边听着,只分辨出一个“状元饼”,其他一概的没听清,不过也就是些吃的东西,取些吉利的名字罢了,便也不问。

    以然笑着听了从袖袋里掏出两块银子来,都是五两一锭的小锞子,捡了其中一个道:“二两的点心钱,剩下的赏你。”说着将那银锞子放在桌子角上。

    那伙计不过跟平常一样送点心过来,竟碰巧遇见这么个撒漫使钱的少年财主,一时骨碌碌乱转的眼睛都直了,一把将银子抓过,拿牙狠咬了一口,顿时满脸放出光来,对着以然不停的作揖,以然便笑呵呵的拿着另一块银子轻轻磕着桌面,叫他不必多礼。那小伙计却一边拿眼睛觑着这财主手里剩下的银锭,一边不变成罗锅誓不罢休,一味的作揖。

    以然便对那正往廷玉杯里注茶汤的茶博士使了个眼色,等他弯腰退了出去,才边用剩下的那锭银子磕着桌面边问那小伙计道:“你在老鼎盛做学徒?”"

    廷玉此时已经鉴定过那大红袍的真伪,听以然跟小伙计闲说话,便抬头去看,见以然一脸的高深莫测不说,手里头的银锭还一定要弄出个响来,简直让人掩面。

    又见那小伙计眼睛盯着以然手里的银子冒火,半躬着身陪着笑回话,咬字极清晰,简直和刚才唱名时不是一个人:“小的从小在这做学徒——家里头招了灾,揭不开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