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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然觉得廷珑似乎是点了点头,因为他看见那鸦发间低垂的翠珠轻摆了两下,正活泼泼的在她耳侧荡漾,心跳不由一滞,只是仍旧不敢十分确定,直到看见廷珑微微仰起头,一双黑阗阗的眼睛直直的望过来,眼底深处是毋庸置疑的信赖和欢喜,以然这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顿时,浑身的血液顷刻涌进了胸膛里,一颗心重新鼓动着跳跃起来,整个人都踏实了。

    &&&&半晌,他感觉手中那只细滑的腕子轻轻挣动了一下,黑阗阗的眸子也再一次遮掩在浓密厚重的睫毛后面。他知道,她要走了,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松手,可又舍不得捉的太紧,那绵软的腕子经受不起他的一握。到底也只能眼看着她慢慢的抽出手腕,手掌,最后指尖也滑过他的手心,完完全全的脱出掌握。

    &&&&廷珑低着头望着胭脂灰的鞋尖,慢慢抽回手,终于一狠心,转身往后面的院落去了。她不能不走,等人看见她不见了,一定会回过头来寻她,她是这世上最胆小的心,她不敢冒险。

    &&&&以然目送廷珑越走越远,眼看要转过这一重殿宇,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心里不禁就涌出酸涩来。却在那一刹那,只见廷珑忽然停步侧身回望,眼睛看见自己后,面上渐渐的绽开一朵微笑,太阳底下,她脸上幼细的绒毛生成一圈透明的光晕,以然伸出手来,呆呆的描绘着那光晕下柔和的轮廓。

    &&&&廷珑一连穿过两重大殿,终于看见前面一行人的背景,忙立住脚双手握住脸颊,觉得微微有些发烫,也只得轻拍了两下,快步跟了上去走到姊妹们中间。见无人发觉她方才走失了,才松了一口气,渐渐自若起来,还一边随着众人游走观玩,一边时时回头去看以然可回来了不曾。

    &&&&一行人顺着左边殿宇向右挨个大殿焚香祝祷了一遍,方丈亲自引了张英兄弟和几位哥儿去了前边款待,又有知客上前来引着一干女眷到斋堂去小坐。廷珑拿出眼色来,先跟着廷瑛、妍儿几个一起上前去服侍了几位太太净面,等母亲洗完后,也就着那水沾了沾手,用揩面手巾擦净了,等着开斋。

    &&&&这慈兴寺的罗汉斋是本地一绝,用三菇六耳做料,考究非常,出名的素净清香,廷珑就着她面前的八味瓤笋,佛手三丝,很吃了一碗白饭。妍儿挨着她坐,见她胃口大开,吃的香甜,不由就想起当日在姑姑房里初见时,廷珑也是这样,将一碗米饭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自己当时还觉得她只认的吃,做客也不知收敛,并没有大家闺秀的涵养。如今,因在姑姑家里的一场经历,才知道这样的自在才是难得,而且旁人明白她的性子,但有小错也不苛责她。而自己处处小心谨慎,却是有一处疏忽了,就要惹人责怪。想到这不由微微一笑,也放开怀抱,频频动筷,不顾母亲在对面咳嗽,就着眼前的素什锦将碗里的饭吃净了。

    &&&&用过午饭,众人吃了茶略歇了歇,又都随了大太太去前面楼上听戏,廷珑随母亲在东边楼上坐着,先前还对戏文有些期待,等翻了翻戏折,见几出戏讲的都是些因果报应,今生修来世的应景套路,便有些提不起劲儿,耳听着楼下咿咿呀呀的唱腔,神思已经飘过几重院落去,想着早上那一幕,连母亲回头叫她也没有听见。

    &&&&太阳偏西,大太太各处都封赏了,张家一行人才出了山门,打马上轿返回城里。廷珑的耳朵被或敲锣打鼓或呜呜咽咽的动静折磨了一个下午,此时仿若逃出生天,倒比早上出门时精神多了,一上轿就跟姚氏啧啧咯咯的说个不停,姚氏也不恼,随她去话痨。

    &&&&第二日,众人吃了早饭,就要各自告辞回府,大太太再三挽留了,却因来客都是当家主母,哪一个都是满身的事儿,耽搁这几日已是难得,再留是实在不能够了,故而都含笑谢过款待,坚辞了。

    &&&&其实别人走不走的大太太也无甚在意,单单何家太太也立时要走,叫她十分着急,这几日,她千方百计的借引子跟何家太太攀谈,可惜但有提到廷瑗处,那何家太太要么不接话,要么就将话头引到别处去,竟是一丝话缝也没叫她寻着。此时眼看她就要回去,便十分不甘心,想了半日,当着众人,却实在有些不好说话,踌躇再三又思量了半晌才笑着道:“对了,她嫂子,你们妍儿请的是哪位大姑教的规矩来着?我正想请一位严厉些的好好教导一下我们廷瑗,这回见了你们妍儿行规矩步着实不错,就想着请你荐一个来。”

    &&&&何家太太听见大太太夸自家闺女,半是得意半是欣慰的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垂首侍立的妍儿,却仍旧不肯接大太太的话头,反倒看了一眼对面就座的姚氏,笑道:“我们妍儿也就罢了,蓬门荜户的哪里懂得些什么!要说起规矩来,还是廷珑侄女不错,更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我听小姑说,前些日子上梁,都是咱们珑儿操办下的。”

    &&&&姚氏听了笑了笑,正要说话,何家太太却不等她张口就又道:“人家说的宜室宜家也不过如此,这要是哪家有幸求到,那可真是烧了高香了。”说着笑了起来。

    &&&&廷珑从下山就听妍儿的娘不时夸自己两句,开始时还当她跟旁人一样是客气,听了这两日却渐渐听出点儿意思来,于是一边做出个害羞的样子来,一边偷空看了玉清舅妈一眼,只见她端着茶盏,正示意一旁的丫头添汤,全没在意一般,就低了头心下琢磨起来。

    &&&&大太太在座上耳听何家太太说话,却气的脸都黑了,往旁边看了一眼廷瑗,见她蔫头搭脑的全没平日里的生气,又叫心疼压过了气恼。

    &&&&正此时就听三弟妹笑着说:“可别抬举那丫头了,也是叫我娇惯的不成样子,你见她现在这个样儿,是因为出门在外当着旁人不好没规矩,回到家里可就不是她了,我跟大嫂其实是一样的想头,想要寻个人教她些规矩呢。”说着笑看了一眼大太太。

    &&&&大太太这两日一直觉得三房挡路,虽知道是迁怒,却比承认自己没教好自家闺女容易些,此时听弟妹维护,那迁怒的心倒也熄下了一些,只拿眼睛去看何家太太。

    &&&&却见何家太太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对姚氏道:“何苦让咱们孩子遭那个罪,现在这样,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可见越是出息的孩子,当娘的就越是费心思了。”

    &&&&姚氏听了这话,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微微一笑。

    &&&&玉清却忽然笑着插了一句,道:“圆山崔大姑教闺阁里的规矩倒是有名的,我们姑娘出阁前都是请她来教。”

    &&&&她话音刚落,姚氏和她娘家嫂子都抬起头来看了过去,却见她低头端着茶,那话也不知是跟大太太说的还是跟姚氏说的。

    &&&&半晌没人搭腔,姚氏才笑道:“既是教你们家姑娘的,那自然是好的了,崔家我却不熟,不如你帮着问问,先请来教教廷瑗,再去指点指点我们廷珑。”

    &&&&玉清就抬起头来,笑道:“也好。”

    &&&&大太太也笑道:“那我可等着了。”

    &&&&几位太太又说笑了几句,玉清和她娘家嫂子就先行告辞回去。姚氏多留了一会儿,要帮大嫂收拾整理宅院。大太太因长房住着祖宅,张家又不曾明白分家,二房也没有正头太太,平日里都是她一个人做主惯了,此时便不愿叫姚氏掺和着收纳东西,唯恐她看见什么,只笑呵呵的留她坐着,道:“哪有什么好收拾的,你好容易来一回就别沾手了。”

    &&&&姚氏话说到了,大嫂不肯用她倒正合心意,只道:“大嫂既然舍不得用我,我就不留了,省得还要叫你陪着,多耽误工夫。”又笑道:“大嫂正忙,不如叫廷瑗仍旧跟我回去吧,等崔大姑来了,我再把她送回来。”

    &&&&大太太就道:“光说我忙,你又岂有不忙的,就不叫她去闹你了,这一阵子玩野了,圈在家里收收心要紧。”

    &&&&姚氏听了也不勉强,点点头便使人去外面传话给自家老爷,准备回府。

    &&&&大太太又留了留,才亲自带着人送出去,看着三房离去才回来,又把廷瑗叫到自己房里关上门说了半日的话,时近中午廷瑗才眼泪汪汪的从母亲房里出来,自此除了晨昏定省,每日只在自己房里消闲,并不和姊妹们一处混闹。

    &&&&却说廷珑这两日在山下要么守着长辈立规矩,要么跟姊妹们一处听她们斗嘴,着实憋闷的狠了,一回山上,只觉得天也蓝了,水也绿了,整个人都自在起来,看着稻田里头焦黄的穗子也觉得快活,看着田间地头果树上累累的果实也觉得快活,看着清溜溜的小溪淙淙漫过洼塘又往山下流去也觉得快活,乘着兴,一把掀开轿帘笑呵呵对廷玉道:“二哥哥,等下回去取了竿过来钓鱼呀。”

    &&&&廷玉正骑马伴在轿旁,叫太阳晒的脸上汗津津的,听了妹妹的提议只“哼”了一声。廷珑立刻抬出高帽子来,道:“晚上给老爷和太太加菜。”

    &&&&廷玉这才懒洋洋的答应一声,眯着眼睛望了望八月里的高旷的晴空。

    &&&&姚氏只笑看着两个孩子,无尽的欢喜。

    &&&&轿一进门,廷珑就跳了下去,给廷玉打了个眼色叫他在这等,自己先扶了姚氏回房,伺候着母亲换了衣裳就开始酝酿着撒娇。姚氏早在轿上就听见她兄妹两个商量着淘气,此时也不为难她,看她笑嘻嘻的拧了面巾凑过来,伸手接过,就笑道:“别装了,跟你哥哥添菜去吧。”廷珑就巴不得一声,颠颠的跑了。姚氏还在后头嘱咐道:“小心些,别湿了脚,多带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