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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牧来至院中,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衡玉听得动静,转过身来同他道:“方才这儿有只猫,好像钻过去跑走了……”

  “府中不缺它们的避寒之处,下人们不会加以驱赶。”萧牧将狐裘递去,道:“你更该关心自己,酒后寒意易侵体,披上——”

  衡玉望着那被递到面前的狐裘,发了会儿呆,欲站起身来。

  然不知是否蹲得久了,加之酒意扩散,她将将要站起之际,只觉头重脚轻,雪地又湿滑,一个未能站稳,脚下一崴,身子便往前倾去。

  萧牧见状欲去扶她,身形却不知因何竟有一瞬静止,而只此一瞬,就被她扑倒在地。

  二人齐齐倒在积雪中。

  衡玉的鼻子重重磕在他肩膀处,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脑子也混混沌沌。

  这一片混沌中,她听到的是有力的心跳之音。

  她抬起脸来,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庞。

  萧牧无甚表情的脸上此时愈发怔怔,乃至透出几分僵硬。

  那双一贯清醒明亮、却仿佛总有着数不清的秘密的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朦胧醉意,就这么注视着他。

  此一刻,天地万物俱静,唯有雪还在落。

  雪花落在他漆黑的眉上,眼睫也染了白雾。

  衡玉缓缓伸出手去——

  少女的手指白皙纤细,指尖还留有一丝酒香。

  她若有所思一般,拿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张微凉的脸庞。

  “……!”萧牧眼睛一颤,见她的脸竟又凑近了些,他甚至能闻得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气……且见她手指还要再有动作,慌忙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起来。”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足够平静。

  那戳了他脸的人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单看眼神显然是醉得更厉害了。

  萧牧忍耐着道:“从本候身上起来……”

  衡玉看了眼他发髻上沾着的雪,这才迟迟回神,应了一声“好”,手撑在雪地里,勉强起身来。

  她已有些摇摇晃晃,却又觉得不该如此——她清楚自己的酒量,从未失过分寸的,此时怎觉好像要大醉一般?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

  她站稳身形,想要伸手去扶那被她扑倒之人时,脚下却疼得叫她轻“嘶”了一声。

  萧牧自不可能指望她来拉自己,此时已起了身,见她半弯下身,微微皱眉问:“脚崴了?”

  “好像是……”

  萧牧抖落狐裘上沾着的雪,替她披上,扶了她一只手臂:“先进去——”

  衡玉点头,踮着左脚,随他一瘸一拐地朝屋内行去。

  临上石阶之际,正要再抬脚,忽觉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萧牧两步跨过石阶,抱着她却依然身形挺直,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屋内,将尚且有些发懵的少女放进了椅中坐下。

  衡玉呆呆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半蹲半跪下来。

  “帕子——”他道。

  “啊……?”衡玉脑中迟钝发木,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摸索出一条雪白的绸帕递给他。

  他接过,替她将绣鞋绫袜除下,帕子垫在手中握住了她的脚。

  “会有些疼,但及时正回来,才会恢复得更快。”

  衡玉不知自己有没有点头,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似忘了如何眨眼。

  他一只手握着她的足,另只手放在了她的脚踝之上。

  少女脚踝纤细白腻,丁香色裙角半遮掩下,却也叫他得以看清了其上的一道泛白疤痕——

  那疤痕显是旧伤,长长一道。

  萧牧动作顿住。

  此一刻,他心底再没了疑问。

  “侯爷,咱们当真没有见过么……”头顶上方传来一道迷迷糊糊的声音,问他。

  萧牧未有抬头看她,微怔的眉眼间渐渐浮现笑意。

  见过。

  ——他在心底答道。

  “咔”地一声骨节回位之声响起,衡玉轻轻吸了口凉气。

  萧牧道:“你倒很能忍痛。”

  他声音很平,却似带了丝少见的笑意。

  然而再抬起头之际,却见她靠在椅背上,已然闭上了眼睛,只嘴角还微微动着,似想说什么胡话。

  这是当真醉了。

  萧牧无可奈何,默默替她将鞋袜重新穿好。

  此番请客不说,他倒还成了她的贴身女使了。

  他起身,看了眼屋外。

  雪小了许多。

  他倾身,先替她将兜帽罩上,才动作尽量守礼地将人从椅中抱起。

  “如此轻易便醉酒,防备心如此之差,还做得什么正事——”步下石阶之际,他对怀中那醉鬼说道。

  “我酒量甚佳……”那醉鬼勉强还有些意识,尤为在意尊严地喃喃道:“……昔日在燕春楼里,我与人饮至四更天,也不曾醉过……”

  “燕春楼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京师最大的花楼啊……里面的花娘个个如天仙下凡,各有风姿,是为燕春七美……”

  萧牧:“……”

  果真爱好广阔,未负纨绔之名。

  “侯爷……”

  “嗯。”

  “我应当,只是困得厉害了……”她的声音愈发微弱含糊,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嗯,那便安心睡吧。”如冰雪消融,他的声音带了丝温和笑意。

  然后,他自语般道——

  “找到你了。”

  是,他曾是找过的。

  起初是无力自顾,待到了北地,安定下来之后,他总会想到破庙里的那个雨夜。

  她赠予他的首饰,他未曾当买,恐泄露她的踪迹。

  或是因相遇时二人处境相似,像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彼此;又或是于他而言,他曾于其中体会过冰冷残烬中一丝不期而遇的暖意,无论是从那个小小的女孩子身上得到的、还是他那微末的给予——

  总之,那场相遇于他而言始终有着不同的意义。

  于是,他试着找过她,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回到了家中。

  又因之后听闻晴寒先生在幽州城外出事,其孙女不知所踪,他便猜测那个女孩子是否姓吉——

  他暗中查探诸多,几经摸索之下,得到了一条线索,查到了一伙人贩子身上,然而得到的讯息却是那个“她”已不幸身死。

  再后来,他突然听到了晴寒先生流落在外的孙女被寻回的消息——

  他便猜想当初得到的消息是否有误,到底线索太过杂乱,且彼时他能动用的门路实在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