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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青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往旁边伸了伸手什么也没摸到,她便知道坏了事了。

    果然,下一刻再睁眼,床边已多了一道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阮青枝往床里缩了缩,戒备。

    这一次来人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动手动脚,而是僵直地坐在床边,对着她:“骊珠,你太让我失望了!”

    阮青枝心里骂了句脏话,默默地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了尖刀。

    对方察觉了,立刻扑上前来,要抓她的手腕。

    阮青枝咬牙挥刀,狠狠地刺了过去。

    当然,没有刺中。

    对方不费吹灰之力避开了刀尖,之后仍旧稳稳坐在原处,那尖刀却已经到了他的手上。

    阮青枝立时吓得僵住,待回过神来以后忙又向后缩了缩,后背抵住墙,作出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

    对方见状,低低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现在的你还能与我对抗?”

    阮青枝敏锐地抓到了重点:“现在不能,也就是说我以前能咯?”

    “你!”对方一滞,之后重重地扔下了尖刀:“骊珠,你没有从前懂事了。”

    “我?从前?懂事?”阮青枝揪住被角,瞪大眼睛盯着他,“从前你是我爹?”

    对方气息有些不稳,显然是生气了:“我跟你说过几十遍了!我是你的丈夫!你还打算这样装傻到几时?”

    “这不怪我,”阮青枝冷冷道,“怪你刚才那句话说错了。我认为只有做父母的才有资格评价未成人的孩子懂事不懂事。你又不是我爹,你凭什么说我不懂事?我又凭什么要按照你的要求去‘懂事’?!”

    对方许久没有出声。

    阮青枝知道他在生气,心下不免紧张,却挺直脊背不肯示弱。

    默然良久,对方长叹了一声:“骊珠,上次的事是我鲁莽了些,你纵然生我的气,过了这么久也该气消了。你不该因为心中不快就故意同我闹别扭,这样只会显得你蛮不讲理。”

    “究竟是谁蛮不讲理!”阮青枝大为焦躁,拎起一只枕头又摔了过去:“你还有完没完了!我又不认识你,你三番两次来纠缠我到底是什么道理!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就这么急着逼死我!我跟你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骊珠!”对方语气骤沉,似乎又添愤怒:“凡间没有你的好日子!你的凡心越重,将来飞升就越难!凡间红尘羁绊,会像沼泽一样把你缠住、困住,会把你留在尘世的泥潭中,你到底懂不懂!你再这样下去,漫说飞升上神,你连重回瑶台都难了!”

    阮青枝再往角落里缩了缩,眉头拧紧。

    什么上神、什么瑶台的,她不太懂那些东西,如今也不想懂。她只盼着这个聒噪的“丈夫”快点消失,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对方看见她的神情便知道此前的话都白说了,亦是不免恼怒,又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我说了这么多遍,我不信你还没有听明白!你只是不肯听我的话对不对?为了那个死人,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你到底要怎样!”阮青枝气急,“你说的话我都听了,可是然后呢?我就该听你的吗?你要我远离夜寒,可我是要拿凤印的,离开了他我去找谁拿凤印?!你根本不是为我好,你就是来破坏我这场尘劫的,你当我傻是不是?我求你了别玩了,你想害我就干干脆脆给我个痛快,别把人当傻子哄,行不行?!”

    “骊珠!”对方也怒了,“你怎能如此执迷不悟!我是你丈夫,我怎么可能害你?如今是你在害你自己!你不要说什么‘心甘情愿’,你如今是被凡间的男欢女爱迷了眼,这种‘心甘情愿’是假的,你以后必定会后悔!”

    “我从不后悔。”阮青枝咬牙,“即便你的话都是真的、即便这一世要折损修行,我也认了!你不要再来搅我的事,别让我厌恶你!”

    对方听罢默然良久,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你,不是一直都厌恶我吗……”

    阮青枝被他这一叹搅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但与此同时她却又深知这句话一点错也没有。

    她厌恶他,这一点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意识到了。

    阮青枝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在她前面八世残存的记忆中,好像每一世的丈夫都会让她隐隐感到有些厌恶的。

    在这一世之前,她以为夫妻就应该是这样:互相厌憎,却又互相依赖;人前恩恩爱爱旷世佳偶,人后忍着恶心闭眼生儿育女,然后把仅有的一点儿真心都用在儿孙身上,相敬如宾和和睦睦过一辈子。

    但是这一世不一样。

    或者说,夜寒不一样。

    她愿意靠近夜寒,愿意被他抱着,愿意窝在他的怀里,愿意被他亲吻,也愿意与他尝试更亲密的事。这完全是新鲜的体验,阮青枝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可是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丈夫”三番两次就这件事来聒噪她,一次比一次说得严重,后来竟然警告她不许靠近夜寒,说什么他身上的死气会损她的修行、导致她永不能重回瑶台……

    简直烦不胜烦。

    阮青枝实在想不通,她历劫完成之后,肉身归于尘土、仙骨在瑶台重塑,只一缕灵识回归而已,夜寒纵然当真是一身死气,又能影响到她什么?

    分明是这个莫名其妙的“丈夫”在添油加醋胡说八道!目的当然就是挑拨离间,妄图害她与夜寒疏远!

    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嫉妒吗?吃醋吗?阮青枝实在想不明白。

    这已经是她历劫第九世了。她前面换过八个丈夫、生过几十个孩子都没见他吃醋,到如今再来捣乱不觉得晚了点吗?

    阮青枝越想越气。

    那个“丈夫”自己似乎很委屈地默默坐了一阵,又抬起头:“我不是来害你的。骊珠,离他远一点并不妨碍你拿到凤印。如今他已经很愿意依赖你,凤印于你已是唾手可得,你根本不需要继续在他身上费心思……你听我的,搬出去,离他远一点!”

    “搬出去又怎样?大婚之后还是要搬回来的!”阮青枝冷哼。

    “你不用搬回来!”对方急道,“只要你在大婚礼上接了凤印,这一世就算圆满,你可以当场飞升……”

    “我不!”阮青枝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你少套我的话,我知道你们神仙都有些奇奇怪怪的规则呀术法呀什么的,我只要答应了你就相当于立了誓,到时候就由不得我反悔了是不是?”

    对方默然,须臾又问:“为什么不?这肮脏的红尘,你还没染够?”

    阮青枝点头:“没有。我要在这里陪夜寒到寿终正寝!”

    “你!”对方大怒,“你就不怕我对他下手?即便我不能杀他,至少废掉他还不用费什么工夫!”

    阮青枝抱着被子,哈哈笑了:“上一次你也是用这句话逼我出宫的,但是这次我不信你了——你若敢靠近他,又何必几次三番来我梦里纠缠!”

    这句话她原本说得并没有什么底气,只是习惯性嘴硬而已。但意外的是,她说完之后对方就沉默下来,周身寒气凛凛,竟像是十分恼怒。

    难道,竟被她误打误撞说中了?

    阮青枝想到这种可能,顿时来了精神:“你真怕他?你先前说他身上有死气,所以你是怕被他的死气折损了你的修行咯?”

    对方霍然站了起来,声音冷冽:“我念在你记忆缺失,不愿同你生气,却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挑衅我!那个凡人,他原不配我把他放在眼里,但你若坚持为了他而忤逆我,我也不介意为他坏一次规矩!”

    阮青枝被他的语气吓到,刚刚生出的几分得意又消散了,整个人再次蔫了下去。

    终究,作为凡人是不能同仙家斗的。

    她咬牙,努力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那个藏头露尾的影子,恨意汹汹。

    沉默地对峙片刻之后,对方重又坐了下来,语气放软:“骊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