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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此言,赵佶立时做出反应:他将在林珑手中持握的鼠符一把拍落,林珑又惊又怒,正要开口,赵佶往地上一扑,林珑避嫌,赶忙往旁边躲闪开,这一退让她看见门口一个身着红袍之人正携人从门外徐徐走入,随着他的走近,她看见他衣袍上镶金滚银,满满绣着纹饰,此人面容极美,轮廓鲜明,凤眼花瓣唇,气质阴柔妖媚,又有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

    林珑看着他发愣。她在目前为止十五年的人生当中,因为接触的都是些市井人物,几乎没有见过怎样气场十足的人,充其量也就见过地痞流氓打架或是官兵前来征税时候趾高气扬的样子,但那也只是装腔作势。她觉得看了有不可侵犯之感的人有三次,第一次是她在山下救助的王烈枫,第二次是酒楼里的赵佖发狂时候的神情,第三次就是现在——这个被称作“童公公”的貌美男子,他朝这里走过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略带着笑意,可这让她感觉异常恐怖,以至于身体都无法移动了。

    而赵佶则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这种压迫感,许是他已经习惯了。奇怪,身为端王的赵佶竟从未给她过这样的感觉,他实在是非常接地气,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身边男孩子一样——还要更英俊些的那种。但是他并不简单——林珑心想,在这重压之下,要做出轻松愉快的动作实属不易。他满地乱抓地,在干什么呢?

    赵佶一见童贯前来,立刻要行礼,然而他刚才跌扑在这个地方,要爬起来也颇为不易。他一边嘴里说着“童公公”,一边要起身,但好像是因为跌倒了而显得非常勉强,在童贯立在他身前的时候,他好不容易直起上半身,双膝跪地,冲着童贯歪头一笑,道:“端王赵佶,参见童公公。”

    林珑已经恐惧到全身发冷,她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应该就是平日里所听说的那个“童贯”了。他手段阴狠,是太后身边的得力助手,而太后的风评又不是那么地好,毕竟有些喧宾夺主;因此,她觉得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坏人立在自己身前,吓得她赶忙跟着跪下,脊背上下起伏颤抖。苏灿远远地从门口看到这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身旁,门外,有三个侍卫跟着童贯一并过来,都是武功不错的人,苏灿看着他们,谈笑似地和他们聊起来:“大晚上的还要出来,辛苦了啊。”

    其中一人冷冷道:“苏大人,如今正是宫中戒备森严之时,您怎么偏偏要跑到外面来,这可是玩忽职守。”

    苏灿耸肩笑道:“我现在的任务是保护端王殿下周全,他要去哪里全凭他的自由,我只需要寸步不离就是了。”他的笑容和煦,语气温柔,但是说话毫不客气,“如果有谁要伤害端王殿下,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轻饶的。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毕竟我可是苏灿苏侍卫,敢和我交手的人好像也不多哦。”

    那侍卫咬了咬牙,道:“苏大人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听说多年以前来宫中试图谋害圣上的飞魍,再神通广大,都没能逃过人海战术呢。”

    王初梨突然开口道:“那可未必。”

    几个侍卫这才注意到她,在看到她的瞬间,都不觉被惊艳到心头剧震。只是现在的她比起平日里要憔悴许多,否则她的美貌很难让她不被率先注意。

    王初梨冲着几人笑了笑,道:“当年那凭借一人之力,以一支弓箭敌过对方千军万马的王偏将,可丝毫不受什么人多人少的影响,只当是来人都是野兽,都是走狗而已,是狗仗人势的蠢东西,真的遇到了强者,早就夹着尾巴跑了。”

    侍卫挑眉笑道:“王偏将?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这号人物。也是,当年他可是汴京城的战神传说,厉害得很。只是可惜,这么厉害的人物,最终还会被迫害而死,人强悍得过了头,又不愿乖乖听话,只一意孤行的话,要死掉可真是一眨眼的事情。”

    王初梨一听这话,顿时愤怒地启动弩箭,只听得“嘣”的一声,苏灿听见了动静,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过去,轻扣在她衣袖上,隔着手臂阻断了她的动作。王初梨更是生气,一股火气冒上来,却听见苏灿的声音沉下去,沉静得像是幽深湖水,坚定得像是寒冰,他冷然说道:“一眨眼就死的人是谁,你们是不是想试试啊?”

    王初梨觉得手腕处发热。她低头看见苏灿手上的火光,微微地吃了一惊,再一抬头,几个侍卫已经被飞溅的火星吓到纷纷倒退,苏灿的眼中倒映着灿烂的火。

    “只是几点火星子就害怕成这样,你们就是这点水平吗?”苏灿笑道,“要是真的惹怒了我,你们有想过后果吗?”

    而赵佶身边的林珑根本不敢抬头。她听到童贯的声音,是对着赵佶说的:“端王殿下何必行此大礼呢?快快请起,这地上多脏啊,也不怕这血脏了您的衣服啊。您来这里干什么呀?深更半夜的,荒山野岭的,您不会害怕吗?”

    赵佶笑道:“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童公公,深更半夜,荒山野岭,您怎么会来这里的?是为了我吗?”

    说话间,赵佶的膝盖稍稍挪动了一下。童贯的余光紧跟着他身体的每一个动作可谓寸步不离,整个的动作神态都是笑意之中带着紧绷的神色,而赵佶则是完全的松弛,但又好像另有目的似的,尽管童贯有意让他起来,但他就非要跪在地上不起来,仿佛是认定了这块地方扎了根的一棵树。

    童贯笑道:“端王殿下真是聪明极了,不愧是太后最喜爱的小孙子之一,也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之一。端王殿下是太后的宝贝,一声不吭就出宫,太后娘娘也是担心你呐……”

    说着,他弯下腰来伸出手抚摸赵佶的头发。赵佶冷汗直冒,勉力朝他笑,观察着他浓艳细致的五官之中的幽深莫测、阴晴不定的表情,以及微微眯起的眼睛。两人一个以阴沉为伪装,一个以灿烂笑容为假象,气氛在诡异之中带着几分温馨。

    “让我看看,端王殿下可有受伤?哎呀,头发都被雪浸湿了。端王殿下,小心感冒。哦不,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是不是还会有人,想要谋害端王殿下呀——”

    微笑地说着,童贯手臂一发狠,一把将赵佶从地上拎起。赵佶躲避不及又抵抗不力,硬生生地被他从地上从跪着的姿势直接提着脖子拎到半空中,他双目圆瞪着,呼吸异常困难,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眼神怯生生地躲闪,尤其是——他在往下看。他在往刚才自己跪着的地方看。

    但童贯并不是想让他死。童贯将他提到自己身前,凑近自己的面孔,阴鹜的眼神盯着他清亮的圆眼,扬起微翘的下巴,轻声道:“端王殿下,别想骗我,你这个小孩子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我都是一清二楚的。谁会几年如一日地无事献殷勤,就像谁会在这肮脏的血泊里跪着不肯起来,除非是为了掩藏什么秘密吧,端王殿下,我说得对吗,你藏着什么好东西在膝盖下,让我看一看呀——”

    童贯脸上是揭穿真相的残酷笑容,整套说辞和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得意洋洋地往地上一看——

    笑容僵持在童贯脸上。

    “……啊?”他尴尬地笑着,自言自语地轻声说着,“什么都……没有吗?”

    地上只有血。晶莹的血,干涸的血,一地粘稠的血。血之下就是冰冷地面,除此以外一无所有,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端王藏了什么不可见人之物在身下,因为绝对不能被他看见所以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这样他就非要看看不可”。这让童贯感到有些尴尬,此刻他还提着赵佶的脖子。他转过头,看见赵佶面色铁青,眼白往上翻,都要窒息到昏过去了。

    于是童贯将赵佶放了下来。赵佶勉强站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实在累得不行,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有气无力道:“童公公这见面礼,未免也太贵重啦,我实在是……实在是受宠若惊。”

    童贯一脸震惊又带着些许不甘地对赵佶道:“端王殿下,我看这里刚发生过凶案,担心地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时间看走了眼。端王殿下没事就好,你可千万注意安全。这里发生过什么?”他越说越平静,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镇定自若,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怎么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赵佶回头看了看林惊蛰的尸体,摇了摇嘴唇,抬头道:“如您所见,‘木先生’林惊蛰死了。不知道是什么人杀死的他,等我赶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童公公也许想问,在此之前我来这里干什么。是这样,我听说木先生是汴京城最好的大夫,也许可以救皇上一命,便找了过来和他商议,可是尚未谈拢,就已被人抢得先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