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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女与蛇一样,都是越美丽越危险的。不只是蚀骨,还有后续的许多的麻烦。这一点完颜晟在不久以后才明白。然而他完颜晟也未必一点错都没有,在事后的禁闭中,完颜晟总觉得是命运指引加上自己犯蠢的自作自受。

    一路上,炎莺一声不吭地在前头走,完颜晟在后面跟着,问她:“你可认得前面的路吗?这丰乐楼兜兜转转的一圈又一圈的,都要把人兜晕了,小心可别撞到摔了。”

    炎莺哂笑道:“你要问我这个问题,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摔倒?”

    此时他们正在往上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七层楼。

    这看起来巍峨明亮的丰乐楼,也是越往上走越昏暗——在一楼已是很暗,暗得让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在这混沌之下都显得笑靥如花起来,是夜来香,是黑暗里的唯一芬芳,是微亮的微冷的荧光,使人变成兽。

    到了第八层,已是常人目不能视。完颜晟跟着炎莺往上走,眼看着她在楼梯的扶手处一拐,消失在黑暗里,真像一个潮湿的幻觉。但是他的听觉和嗅觉没有欺骗自己,他的耳朵听得见调笑之声,他的鼻子嗅得到空气里是微凉的湿。

    彼时正值炎夏,萤火虫在人迹罕至的阴凉之处纷飞缭绕,似是小小的明灯。而完颜晟隐隐约约地,在这比黑暗更黑的黑暗里,眼花缭乱地看到了些细小而明亮的影子。或许是眼睛在看过烟火人家之后突然坠入黑暗,想要制造一些幻觉来欺骗自己。可是这不应该,完颜晟是习惯了黑暗的——除非他有所渴望,是迫切而不为人知的。

    “怎么了?”炎莺的笑里隐含着小小的得意,“你是不是找不到我了?”

    完颜晟回过神,略一沉思,道:“当然了,黑灯瞎火的,怎么看得见?你的服务态度真叫人不满意,走那么快,是想躲着我,是不是?”

    炎莺不屑道:“你不也一样么?”

    完颜晟疑惑道:“我怎么了?”

    炎莺哼道:“你走那么慢,就想多留我一会,对不对?”

    完颜晟皱眉道:“既然知道,那你倒是跟我走啊。不过在这里,该是你带着我走才对。”

    炎莺道:“我可没那个本事!——你不是这里的人吧?如果跟了你,是要去草原牧羊,还是在围场狩猎?每天这样摧残,即使是娇滴滴的中原女子到了那里,娇嫩的花期一过,最后一点柔情蜜意也荡然无存,绝不会有好下场。”

    完颜晟耸肩道:“你是听谁说的?是一代一代传诵下来的故事,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关于女真人的邪恶传说,还是被抓去女真部落,拼死拼活好不容易重归中原的人的洒泪的控诉?——大概你们从小就形成了这样的认知,只要不是中原的,就是野蛮的,无理的。”

    炎莺笑了笑:“那倒不完全是——”她想了想,却也否认不了,于是道,“比如你就不是。你就比我所听说的女真人聪明了许多,但不怀好意的程度却不相上下。所以,你说每一句话,我都不会相信。”

    “哈?喜欢不该喜欢的女人,原来就是不怀好意的表现,就因为我不懂规则。”完颜晟道,“你们可真是难懂呢。不过,随你怎么认为,我知道不是那样。”

    炎莺忽道:“也许你接触的层次高一些,是不是?”

    完颜晟想了想,道:“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也许是吧。”他食指竖在嘴边,微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上一句话,可别说是我说的——开玩笑的。反正你也会不相信,就算是,又怎么样呢?”

    炎莺轻叹道:“就算是,也只是可惜……”

    她说得很轻,轻得气若游丝似的。完颜晟一愣,想开口问她,料她也不想告诉他原因,也便没开口问下去,只是隐隐地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跟着炎莺又经过一个拐角,听得她的语气平静下来:“到了。”

    完颜晟假装没有领会:“太暗了,我看不见。”

    炎莺道:“这里是丰乐楼的第九层,汴京城的男子内心的向往之处,幻想之地,然而真正来过此处的客人屈指可数,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这里有汴京城的骄傲,聂胜琼。你就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处是一间房,可直接推门而入,聂姑娘正在里面恭候你的大驾光临。”

    完颜晟道:“她已知道了么?”

    炎莺道:“当然——从你走进丰乐楼遇到我开始,这一举一动,都有人知道。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地盘。说不定,你已经被盯上了哦——如果你相信的话。”

    这句话其实说得很重,引起了完颜晟的警觉,然而即便他感受到了不妙,他竟也没有后退。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却也退无可退。

    他只是道:“我倒是从没怀疑过你说的每一句话。”

    炎莺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你好好享受。”

    完颜晟突然开口道:“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是么?”

    她心里一惊,语气仍波澜不惊地,带着淡淡的嘲讽:“这是什么话,下一次你再来,还是能看见我的。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个,见了聂姑娘,早就把别人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也不过是个带路的,更不见得是个美人,明天你就不记得了。如果是这样的说法的话,说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为过。”

    她听见完颜晟在笑,笑得比她还要讽刺。

    她转身往回走,完颜晟忽然也转身一步走到她身后,吻了她。

    他是这样的叛逆而执着,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他所认定的,就要一意孤行地弄到手,包括她也是;顺遂了他的意思,是否会少一些麻烦呢?

    ——她不。她的性子也绝不是软弱可欺的,不是受了挫就妥协的,更不是会为了男子而动心的,是别人越是说,她就越是不愿意做,这一点上,她倒是和眼前这个异域少年达成了一致,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竟是心意相通了。

    那么又该怎么做?

    她正想着,突然脑后一紧,完颜晟将手伸到她耳后,将那块丝绸撕了下来!

    她猛地推开他,然而眼前一飘,她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他的样子——是她远远地看见的那样,有刀锋一样凌厉霸道的线条,手里拿着这块布,歪着头打量自己的脸。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样子,他刚才说这里太黑——

    那就是看不见,但绝不能狼狈。

    她清了清嗓子,冷声道:“即使冒着这样的风险,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而且如果我说过,如果被我看见了你,我会杀了你的,这一点,你是忘了吗?”

    她目如寒冰,转身就往下走。

    完颜晟却没有追上来。他站在那里,似乎在迟疑。

    也好。

    她接受了任务要捉他,想着人都是好色之徒,因此利用这一点实施抓捕的成功性倒是更大。因此她先来此处找到聂胜琼,尽管人来来往往,聂胜琼被保护得很好,可凭她的功夫,这点困难对她而言不堪一提。聂胜琼在死亡威胁下,一瞬间就打破了只卖艺的坚持,答应引诱这个可能会到来的金国少年,炎莺这才没将她的意中人李大人杀掉。她还恶趣味地要求李大人待在房间的床下,等人来了静观其变,可别让人跑了哟。李大人涕泪横流地答应了,并感谢她这个大魔头不杀之恩。

    行吧,能拆一对是一对。

    可是当这计划即将实行的时候,她后悔了。

    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太特别了。他居然让她连着吃亏两次,不扳回一局她实在是过意不去。何况她从不认为男女之事总是女子吃亏,男子永远占上风;和她上过床的男人,被她嘲笑的不计其数,从此出家的也有不少,还杀了一小部分。自以为是男子而值得骄傲,实在是值得困惑的事情。

    她一到八楼就在黑暗中施展开轻功以掩盖住自己的脚步声,以免被楼上听见;她到了最远的一间房间门口,打开门进去,走到床前,将床头的木板往下一拉,一道暗门无声地打开,她走进去,里面是一座楼梯,往上走了几步,再打开头顶的盖子,她出现在了聂胜琼的面前。

    聂胜琼正坐在床边,哭得双眼红肿,更添了几分柔弱之美。

    炎莺觉得她挺美的,不愧是汴京第一美人,但是这我见犹怜的样子让她有点生气,因为她是要求她笑着迎客的。

    炎莺的到来让聂胜琼很吃惊。她刚开口问:“你是想……”

    炎莺走到门边,将门关上并且锁住。然后她走回去,指着那地道,低声命令道:“你下去吧。我改主意了。”

    聂胜琼捉摸不透她的心思,担心她会将自己杀了,颤声道:“我没有不愿意……”

    炎莺冷笑道:“你刚才出房间看烟火,是想跳下去自尽,别以为我不知道。可你不敢死。你想和你的李大人过安稳日子,为了这个信念,你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强迫自己做这些,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也是。”她朝着床下用力踢了一脚,李大人哎哟一声,连滚带爬地出来,满脸是血,也是涕泗横流地,显然他的求生欲更强一些,连连道:“谢谢女侠,谢谢女侠……”

    “别叫我这个。”炎莺道,“我不觉得是在谢我。快滚。”

    聂胜琼和李大人千恩万谢地拜过,心下庆幸终于摆脱了这个女魔头的控制,正所谓绝处逢生。情况紧急,然而李大人依旧是情深意切,他低声让聂胜琼先走,他紧跟在后面。没想到炎莺比他们更着急,没等他们完全走下去,炎莺突然暴躁起来,抓了个脂粉奁就丢过去,正中李大人后脑勺。李大人闷哼一声,痛昏过去,直直地往下倒,伴随着聂胜琼的惊呼,炎莺砰地关上了地道的门。

    这时候,她听到了完颜晟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不徐不疾,是礼貌而疏远的,是未知的,沉思的,清晰的。

    她转过头去。

    她将自己易容成了,汴京城最美的一张脸。

    她道:“进来吧。”

    完颜晟道:“聂姑娘嘴上这样说,却悄悄地把门锁了呢。”

    她低头一笑,道:“关门的可不是我。”

    完颜晟听得门内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当下便问:“是你么?”

    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起,他借着乳白月光,看见了聂胜琼绝美的脸。她太美了,五官都恰到好处地往尖处收,楚楚动人的眼睛,高耸而小巧的鼻子,整体从下颚到下巴连成了一条直线。勾魂摄魄,柔媚似水,艳若桃李。

    只是完颜晟觉得奇怪,这样一张完完全全是女人中的女人的脸,却失去了生命力,像是一个空的躯壳,美得失去灵魂,叫人疲惫,或许是极端的美艳,使她失去了亲近感,冷冰冰的,假惺惺的。可是她的眼睛却不一样。她的那一双眼睛是抓人的,里面有着与她长相不相符的凌厉阴冷的光,他每看一眼,就想起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女子。可是他不能确定,因为她已往楼下走了。

    聂胜琼见他看着自己,垂眸笑道:“怎么,看不够了么?”她用手指轻点住他下巴,挑眉笑道:“你的样子,倒确实和我心意。她有心了。”

    她的声音让完颜晟听得呼吸发紧,他竭力冷静下来,沉声笑道:“原来,到丰乐楼来,是该我来服侍你的。这样说的话,我还真是上了楼下那位姑娘的当呢。”

    聂胜琼飘然道:“是你不懂规矩,她何时骗过你?”

    完颜晟道:“我以为,越是强大的人,就会被更多的女人倾慕,他们理应有这样的资格……”

    “你配得上这样的赏赐吗?”

    但完颜晟完全是一副兴致阑珊的样子,打了个呵欠,朝着她的反方向扭过了头,慢慢闭上眼道:“那我不要这赏赐了吧,我困得很,只想睡一觉……”

    聂胜琼慢悠悠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然而完颜晟是真的准备睡的。他脸色阴沉下来,怒声道,“我要什么,得是我说了算,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不等完颜晟反应过来,她忽地凑近过来。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她,她的眼睛是寒冷的,极具侵略性的,这才是为何她的外貌看起来失去了生命力:她有一双不属于她的眼睛。

    “你——”见聂胜琼看着他,完颜晟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发现了一个了不起的秘密,他俊美的脸在月光下邪气飞扬,透出些刀光剑影,他的语气带了淡然笑意,像在问一个熟悉的人,“你杀过人,是不是?”

    聂胜琼笑了笑道:“你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