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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佶赶到隆祐宫的时候,听到了呜咽的哭声。这个声音让他心慌腿软。

    走在他后面的赵佖倒是显得云淡风轻;赵佶坚信,在一个不太正常的人身上,任何反应都是正常的。更何况发现他异常的人实在有限。不过他可以松一口气:至此他不必正面去面对他了。

    一个房间能有这样多的人,不是大喜事就是大悲之事。除去十几位太医,忙着递纱巾和水的太监和宫人们,数位年幼的亲王们神色各异地立着,几个大臣们焦虑地在床边来回踱步,妃嫔在门外哭哭啼啼擦着眼泪。

    谁料刚一进门,太后怒不可遏地走上前来:“好哇,前脚在宫里装模作样地共进晚宴,后脚就跑出去寻欢作乐,你们两个不得了哇,仗着辈分大,排位前,是吧?我告诉你们,当今皇帝都不敢这么做!你们可真是了不起啊,是别几个兄弟的好榜样啊!”

    只听得清脆的啪啪两声,太后赏了他们一人一耳光!

    太后年迈,但是保养得当,皮肤娇嫩,视力也极佳,一双眼睛里透出敏锐犀利的光,小巧的鼻子和嘴在她年迈之际略显刻薄,然而她依然是个美人——当年的太后,拥有艳绝中原的美貌。

    太后头戴华冠,华冠极高,冠正中一条大龙,口中衔有一珍珠,周围是稍小些的龙凤,口中各自衔着珠翠珍宝;冠的其他部分用珍珠串成牡丹,珍珠镶嵌其中如同牡丹花的露珠。穿深青色五彩翟纹的礼服,领口盘踞着红色云龙花纹,内穿青纱中单,腰饰深青蔽膝,身挂白玉双佩,手拄一根拐杖。

    太后的脾性,赵佶是清楚的。太后是威严的,是绝对权威的,她的愤怒预示着一个严重的后果,一次必要的低头。

    于是赵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都是孙儿的错,孙儿再不敢了,请皇祖母责罚!”

    赵佖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稍显复杂。

    同样的谎话说了很多次,到最后他自己也信,何况太后是偏爱他的,逐渐地他便有恃无恐起来,骨气可不是用在亲人面前的东西,一次吃亏半生受用,这话也许没什么错。

    然而这一次太后似乎不领情,冷哂道:“再?你倒是还想着‘再’?没有下次了。”

    “皇祖母息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举起拐杖,颤抖地点着他们俩,然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表情沉痛而愤怒。

    “你们的哥哥,他现在只剩半条命啦!”

    “什么?”

    “什么时候?”

    赵佶骤然抬头。他立刻起身,先赵佖一步走到床前,推开那一圈人,不料推到了章宰相。

    章惇冷笑一声高声道:“端王殿下,放下手头这许多的事情来看一眼皇上,可真是难能可贵呀!”赵佶没理他。太医正在检查皇上的身体情况,一看端王来了,也不肯让,一直到太后也走过去,他们才整齐地避开一条道来,于是赵佶看见了皇帝的样子。

    “母后救我……是鬼,鬼要拿火烧我……母后……”

    二十二岁的皇帝,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地唤着他过世多年的母亲。他的嗓子似乎被什么烧毁了,发不出声音来,凑近了听才能听到这样嘶哑的近乎叹息的哀告,伴随着咯咯作响的摩擦声,他的每一次喘息都用尽全身力气,血泡从口中冒出;更诡异的是,他的口中似乎有什么小的虫子在动似的,凑近一看,竟是蚂蚁在往里面钻!

    他的脸上脖子上开始出现鲜红的斑点,耳廓耳垂呈现樱红色。他的呼吸愈发地力不从心,眼睛半睁着,眼珠子翻上去。

    他似乎已经丧失了意识,机械地抽搐着,任凭是刘皇后哭喊着推他,还是太后叫他的名字——统统没有反应。刘皇后有些歇斯底里了,她用力地锤他,也不顾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只一个劲地朝他念道:“皇上,您可醒醒啊,您说有机会还要带我出宫,您就不想到宫外看看吗?是谁害的你啊,皇上?”

    太后怒喝道:“闭嘴!你好大的胆子,至此还在胡言乱语,来人啊,把她给我拉到一边去,我可不想看见她!”

    侍卫上前时,刘皇后冷笑着道:“不必了!有劳太后费心,我自己会走!”她眼泪未止,眼神坚定,头也不回地走到一边,“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气得手发抖,又说不出话来,顿了一顿,朝着太医道:“皇上情况如何?你们无论如何要将他救过来!”

    赵佶当下心头一紧,与此同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赵佖:赵佖看着皇帝,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嘴唇,嘴角隐约上扬了几分——有着奇异的兴奋。

    一位太医大概是第八百次检查了皇帝的身体,然后转过身,对着太后跪下,战战兢兢地“太后,皇上现在的情况,实在是……”

    “现在怎么了?怎么就不能了?你们是最好的太医,吃着皇粮终日无所事事,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再难的疑难杂症都能治,难不成到了现在,救不回一个天子?”

    那太医道:“皇上现在的情况极其危急。目前已经意识不清。恕小的无能,实在查不出原因,皇上恐已无力回……”

    “拖下去乱棍打死。”太后说。

    太医顿时慌了:“太后!太后饶命!求太后别杀我——”他的声音渐渐微弱,渐渐远去。

    太后阴沉着脸,问那群太医:“皇上中的是什么毒?有什么办法可治?”她等了一刻,见气氛压抑沉默,便抬高了声音:“说话,不说话统统杀了。我只要听症状和方法,不想听你们一厢情愿的判断。人还没死呢,怎么一个个跟自己要死似的?”

    言下之意,若是救不回来,他们也决计脱不了干系。

    “回太后的话。”一位胆子稍大些的太医斟酌着语句说道,“皇上现在脾脏破裂,肝肾淤血,血液不凝,全身肌肉松弛,呼吸随时可能停止,可是……”

    太后皱眉道:“可是什么?”

    “——可是他没有任何‘中毒’的症状。”

    这下,不仅是太后,宫中其他人也瞠目结舌。

    赵佖转过身,皱着眉头问那太医:“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张太医?都这样的症状了,怎么可能查不出毒来?”

    他替太后说出了这番话,缓解了尴尬的氛围。其实也是太后的意思——当年有传言,太后之所以能成为太后,也与这种‘原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