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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少年养大的落魄举人爱看书,但一直买不起,老年靠豆花挣钱。如今他重病下不来床,少年手艺小成,可以赡养他,

    落魄举人姓张,有个坏习惯,借书不还。

    城里许多书铺都不待见他。书这东西不贵也不便宜,一两本借走不还还好,多了实在亏钱。

    张举人看完书不仅不还,还把书工工整整放柜子里对别人说那是自己的书。十天一本,几十年下来柜子早都装不下。于是床头,桌上,椅子上,他那巴掌大点的屋子里全是书,少年做豆花都只能在外面忙活,里头根本挤不进去。

    睡也是睡书上。

    年纪大,名声差。从张举人逐渐变成张老头,张书呆。

    如今十里八乡都知道张书呆的揍性。他面子卖得一干二净,只能嘱咐少年去城里给他借书。

    少年脸皮薄,以买书为由赊账,两天还一次,一次还一点。可少年的挣钱速度哪跟得上张书呆看书速度。还要挑好的买,挑名书买,挑贵书买。

    昨天下午运气使然,少年偶获半锭官银,今早回村时才和书铺伙计商量好戌时最后再付十七钱一笔勾销。奈何又被杨文等人拦住。

    “瘸子,你要知道一点,我们让你卖,你才有得卖。不是你能不能给我们这么多的问题,是我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你说了不算。你就像这豆花,一脚稀碎,知道吗。”杨文将脚踩进桶中扭动。

    马开石,王升官,张水生纷纷跟着把脚伸进豆花桶中踩,杨武躲在后面,不敢直视跛脚少年的眼睛。

    那仅剩不多的豆花被两下糟蹋完,

    踩完后,“吃了。”杨文指着木桶,“吃。”

    他的兵油子师傅教他,无论淮陵还是南钰还是全天下任何地方,只有拳头能说话,拳头说不了的,刀可以说。他爹也这样教他,每次都拿他娘做示范,说他娘就是贱种,要打才会听话,不然就跟外头男人跑了。

    少年自然不肯任他摆布,轻轻摇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少年虽这样说,却没有给杨文解释天下是怎样的道理。他的道理只会跟懂道理的人说。

    “哥,要不算了。”

    杨武拉着杨文衣角,“我们走吧,一会娘回来了又要怪我们欺负人。”

    杨文听后发怒,用手封住杨武衣领,“爹怎么教我们的,你现在就做给我看,抽他脸。”

    杨武摇头。

    杨文上前两记耳光打在少年脸上,清脆响亮,在田边回荡着。

    “你抽他一次哥就带你走,你不抽他,哥今天就把他抽到死。”

    杨文将他弟的手抬起对准少年。他今天一定要教会杨武什么是丈夫,什么是懦夫。“哥跟你说,你今天不打人,明天也就不会打人,后天也不会。一辈子都不会,永远都不会。连打人都不敢,你以后怎么当将军?咱爹给你起的名,杨武,用手抽他,这就是武。”

    杨武摇头,硬生生将手拽回胸口。

    “水生,你给我弟示范一下。”杨文望着身旁小弟。水生,升官,开石都他教出来的。

    张水生冷笑,往少年胸口狠狠一拳,“哝,轻轻松松,小武你试试。”

    “我让你打脸,谁让你打那的,打那不过瘾。”杨文指着少年脸庞,“打这。”

    张水生笑着照做,“哈哈哈,好好好,文哥也太狠了吧,都说打人不打脸呢!”

    杨武嚎啕大哭,依然不敢上前。

    他哭着说,哥求你,我不会打人。他哭着说每次看见爹打娘时自己就感到害怕,说每次娘都会流很多血。

    他说他怕血。

    他一直哭着,杨文恨铁不成钢,牢牢控住他手。两人较起劲来,杨武不知从哪借去天大的力气,任杨文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让他打出那一耳光。

    “我把桶里豆花吃了,你可以带他回家吗。”跛脚少年指着杨武问道。

    杨武哭声骤止。

    他愣愣看着离自己不足五步之遥的少年,就像看见对方身后那些巍峨的山一样。

    张水生和马开石面面相觑,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小子傻了么,小武又不是跟他一伙儿的,想什么呢。”

    杨文不知怎的,皱眉死死盯着少年。无形中,他感觉自己才是被羞辱那个,和吃了屎一样难受。于是气急败坏,将少年的头摁进豆花桶中。

    “吃吧。”“你不是要吃吗,吃个够。”

    最后,他们将少年手中那本只有两个巴掌大的书撕得粉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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