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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卷着露水气凉凉地拂过面颊,夜风吹得很柔,很有些秋的意味了。杜暖淡淡地向阿里道了谢,两人静静地走在小路上,依旧无话。

  寒冥观中的小路由碎石铺就,浸润了水汽的石子在月光下闪着点点微光,犹如碎星子落在脚下,任由轻轻的脚步碾成无言的忧伤。

  后院里静悄悄的,推开房门,阿理在卧房外的便榻打着呼噜,睡得很熟。杜暖草草洗漱,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天际泛青才浅浅沉入梦中。

  沉入梦中,或是跌入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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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暖是被一条滑过脸侧的鱼吵醒的,她睁开眼,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汪莹莹绿水。而她自己如同一片落叶一般,漫无边际地旋转着下落,沉入水中。透过粼粼的水波望着头顶的光亮,她看见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子随着自己吐出的起泡出现,划过短暂而璀璨的一瞬,最后在片片莲叶间的缝隙间消失。

  天泽湖。杜暖没由来地想道:我一定是在天泽湖里。

  水下暗流涌动,杜暖身为旱鸭子却并不觉得慌张,只感觉自己像鱼一般,在水下呼吸自如,而四肢却仿佛被人捆住,动弹不得。水波从她的周身滑过,将她推入更深远的虚空之中。

  她并不害怕,而是很期待水波将会把她送往何处,仿佛冥冥中感觉有什么在尽头等着她,此时置身与昏暗而虚无的环境中竟让人感觉分外舒心和安宁。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又意义非凡的感受。

  她终于踩在湖底了,身边有长长的水草轻柔地摩挲着手臂,暗绿色细绒一般的枝条轻轻在水中浮动着,如同远古的鬼魅向她招手,没由来地叫她生出回家一般的亲切感,

  “师父!师父!”水面传来阵阵熟悉的呼声,或许是她在湖中太深的缘故,那声音显得十分遥远而模糊。穿过一层层的水草和莲叶,杜暖觉得自己仿佛能看见阿理或是阿莫焦急的脸,被湖水折射成扭曲的样子,而她却只能在水底望着,然后慢慢长成了一株莲藕,被淤泥禁锢着身躯,失去了全部的行动能力。

  沉下去了,我将和这湖底的淤泥融为一体。杜暖在泥泞中看着幻像越来越远,失神地伸出一只手,探向水面最后一线光亮。

  她轻轻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串气泡。

  嘭,杜暖只觉得背上猛然间受了一掌,拍出她胸腔中尚存的半口气,禁锢双腿的泥泞感猛然消失,将她扯入水中的暗流此时正托着她上升。

  是谁?她在浮出水面之前惊惶回眸,只看见细密的水草网子一般织在一起,将一张惊艳而熟悉的面孔分割得支离破碎。

  凤眸含情,挺鼻如削,唇畔笑意妖冶如罂粟。

  薛如忱。

  从水中猛然脱出的那一刻,杜暖打了个哆嗦,咳嗽着从梦中惊醒,后背已经被汗湿了一片,散乱的头发黏在脖颈间,真好像是刚刚从水里挣扎出来一般。

  水草,湖底,下沉。

  暗流,淤泥,还有薛如忱。

  那一推的力道实在太过真实,杜暖拍拍脑袋试图使自己清醒一些,醒来许久了,还是能感觉后背上有受力的错觉。她呆呆地坐着,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刚才梦中与薛如忱对视的一瞬,直到阿理毫不磕绊地嚷嚷了一句:“师父!院里头遭贼了!”

  “嗯?”杜暖猛地回过神儿,眉毛一压,给阿理吓得顿时又结巴了起来。

  “院,院里遭贼了。”阿理小声又重复了一边,杜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遭贼了?!

  好家伙,哪儿来的不要命的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偷到了她杜暖的头上。

  守财奴一号立刻窜了起来,不顾自己只穿着睡衣,趿拉着鞋子便去了院子北边的小库房。神仙老君在上,毛头狗贼别偷我宝贝谢谢。

  于是阿莫憔悴地打理完观中修习道士们早间琐事回到后院的时候,正看见他尊敬的师父连外衣也没披一件,盘着腿气呼呼坐在小库房门前的石墩上,脸上挂着叫做“杀千刀的莫挨老子”的表情。而他瘦弱胆小又惊恐的师弟则恭恭敬敬地托着师父的便袍,既不敢靠过去披上,也不敢就地溜走,愁眉苦脸胆战心惊地杵在一边。

  北边库房的门虚掩着,两道大锁歪在锁链上。

  啊,果然遭贼了。

  起床气噩梦气遭贼气,气气伤神。杜暖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就差打马下山满城骂街了。清点过库房之后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她是遭了哪里来的笨贼,登山越观,砸锁撬门。费尽心思将缺德事儿做全了之后,又在她的库房里乱翻了一通。居然!什么也没带走!

  第四十九章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杜暖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怒,连着喝了两壶凉茶才算消气。

  此时已近正午,天气晴朗的叫人心烦,如今还没到秋高气爽的时候,大太阳在天正中挂着,直烤得人头皮发焦。

  杜暖不愿出门,库房被丢给阿理去收拾,这孩子虽笨了一些,但是既心细又有耐心,常年跟在习惯性丢三落四的师父身边,自己也摸索出了一套整理东西的办法。

  因此擅长欺负小徒弟的师父本人一个人回到房中,从床边拖出一只梨木小箱子。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不如趁着最近斋戒,身上清净,试一试自己在望山道观偷学来的法术。

  试法是一方面,杜暖更存了私心,今早短暂的梦境真实又虚假,不如尝试着自己解一解?

  黄纸铺开,朱砂研好。昨日早间从观中法坛取的水还盛在玉清宝瓶中,本来是打算过几天拿去香案前,再封存七七四十九天才拿来用的。昨日中元鬼门开,今儿就算是白日里也要多加小心,否则极容易招来冤邪之事。

  杜暖十分小心地焚起融冰炉,沉沉的香料气息险些将她呛得打了个喷嚏,她在房中四角按照卦图摆好方位,又挂起桃木剑,精心打坐,默念咒诀。

  一默杂念除,二默追往生,三念品虚无。上好的龙涎香和冰片水凝香的气息交缠翻腾,融冰炉最中心的盛器中升起袅袅水雾般的烟气,直透人心门。

  “阿嚏----”沉心静气不过一盏茶工夫的杜暖,终于被一个喷嚏从神思的状态中打出来,气恼地熄灭了融冰炉,心中一面碎碎念不如去翻《周公解梦》,一面又三拜老君,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