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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冬雪覆满山野。

    草木皆败,野果全无,狐狸竭力奔跑,待再翻过一座山岭,也许会有人家。如若不然,它只能未活明白便曝尸荒野了。

    山路陡峭,敏捷的狐狸赶路总比人要快些,后脚踩前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梅花状的脚印。这处无人来,它本以为只会有自己的脚印,此后才知,对面正有一串布靴的脚印同自己相向行来。

    神佛拨弄因果,白毛狐狸和褐衣僧侣相遇。

    “阿弥陀佛。”僧侣拄着木拐,立掌微微低头念声佛号,面色庄严且慈悲,“小狐狸,数九隆冬,何故独在山间奔跑?”

    狐狸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他。

    僧侣不觉得狐狸会说话,自顾自猜道:“没有食物,出来觅食?”说完摇了摇头,遗憾狐狸恐怕是徒劳无功。

    狐狸不叫,也不跑,只在原地昂着头和眼前人对望。僧侣蹲下身来,狐狸跟着摆头,浅色的瞳仁映出一张明俊的脸。僧侣有些意外。

    “你竟不怕人。”

    四周连山起伏,狐狸在僧侣臂弯里缩着,尾巴环到脖颈前贴紧他的手。僧侣行路不疾不徐,步履稳健,狐狸眯眼观着一路的风景,渐渐安然入睡。再睁眼,四面墙壁残破,是间被遗弃的屋子。僧侣生了火,在烤木杈上冻僵的饼。

    见它醒来,他撕下烤热的一角递给它。狐狸吃一口看他一眼,面饼热乎乎的,僧侣眸里的火光也暖融融的。它决定跟着这个人。

    此后寒暑交替,它在僧侣的怀里度过岁岁年年。僧侣云游四方,逢冤必雪,逢痴必劝,逢善必行,逢伤必救,世人称他“鉴玄大师”,对他甚是崇敬。

    鉴玄独来独往,唯爱看佛经,狐狸会趴在他肩头,跟着看。鉴玄常常指着经书里的字句解释给狐狸听,偶尔陈述自己的看法,在狐狸点头后哑然失笑,摸摸它的脑袋。

    云游的终点本是京城,鉴玄是京城普济寺的僧人。

    然而京城来信,百灯宴前夕皇帝下旨废后,前来赴宴的忠武将军勃然大怒,威胁皇帝如果废后便起兵造反。

    情况僵持,住持让鉴玄暂缓行程。

    鉴玄便在江南法雨寺暂歇。

    寺庙里生活枯燥,经书于狐狸而言晦涩难懂,一日,它忍不住问:“人间没有其它书吗?”

    鉴玄吃了一惊,合上书把狐狸抱到眼前:“你在说话?”

    狐狸见瞒不住了,索性现出原型,青纱笼白衣,恍若暮春之神降临依偎在他怀里,茂密的青丝铺洒了两人满身。狐狸说,自己名墨孤青。那天,鉴玄整日无话。

    后来,他的禅房里多了坊间的话本,墨孤青还像以往一样爱缩在他怀里,话本也爱在他怀里看,他只能无措地搂着他,不知如何言说。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读到志怪小说,墨孤青指着书里的字句,笑得两眼弯弯:“这书写的怪。人有善恶之分,妖为什么没有善恶之分呢?”

    鉴玄漆黑的双瞳闪了闪。

    原先鉴玄就不准墨孤青乱跑,他化成人后,鉴玄更不准他离开禅房,理由还是外面危险,只不过后来要严肃得多。墨孤青不解其意,仍爱隐身偷溜出去。

    某个深夜,烛影摇红,墨孤青翻阅着话本,鉴玄自他身后蒙上了他的眼睛。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外面很危险。”

    第二夜,鉴玄回房,发现墨孤青的头发上沾了朵槐花。

    寺庙里没有槐花,鉴玄面色惊讶,搬出昨夜的对话,墨孤青摸了摸鼻尖:“我没说是江南城外面,还是寺庙外面。”

    鉴玄叹气,伸指点了点墨孤青的眉心。

    他又蒙上墨孤青的眼,墨孤青以为是什么游戏,乐意陪他。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寺庙外面很危险。”

    第三夜,墨孤青摘了串槐花做书签。

    墨孤青说:“我没有离开你,我只是去玩,会回来的嘛。”

    鉴玄再次点他眉心,蒙上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