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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收到她妈的消息的时候刚搬到新租的房子里。

    彼时她正挽了袖子哼哧哼哧擦地,错过了她妈好几个电话。等收拾完卫生要坐下喘口气,才看到信息。

    “有时间回个电话,有事跟你说。”

    丁零每次看到家里来信息或者电话的时候,心里都会骤然沉下去,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形成的条件反射。不管多爽朗的心情,只要跟家里说上几句话,都会重新沉入黑色的夜里。

    她没回电话,叫了个外卖,塞上耳机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

    窗外传来小孩儿嬉闹时的尖叫声,接着又有大人聊天的声音,耳朵不好的大爷大妈相互吆喝来吆喝去。丁零皱皱眉,慢慢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夕阳橙红色的余晖透过百叶窗洒在她床上,她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翻了个身。

    习惯性的摸过手机打开,又一眼看到那条消息。想了想,还是先不打了,行李还没收拾妥当,她现在不能陷入到那种状态里去。

    她起身把中午的外卖盒子收拾了,开始拆快递过来的行李。

    快十二点的时候,饿得不行,胃里一阵一阵得翻涌,隐隐地开始有点疼。她看了看地上拆了一半,摆了一地的乱七八糟,只有一盒润喉糖。这次租的房子很偏,楼下没有24小时的便利店,想点个外卖,又觉得等餐的半小时太难熬,半夜的配送费太贵。

    丁零下床烧了一壶水,又跳到床上继续打游戏。一顿饭不吃而已,不会死人的。多喝点水,胃液也会被稀释掉。

    睡到日上三竿,丁零再一次被饿醒之后,才慢吞吞起床出门,在一公里外才找到便利店,收拾了一大袋子泡面饼干什么的。

    扫码结账的时候,瞥见了收银员后面的架子,要了一包烟。

    丁零坐在窗边,一边听着楼下大妈大婶们买菜回来相互打招呼的声音,一边发呆地盯着手里的烟,烟头上冒出的烟很细一股,细细的,直直的,向上飘了一段就开始凌乱地散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打乱了一样。丁零一开始发现这个现象的时候,总是会僵住胳膊,屏住呼吸,想看看没有扰动,它能笔直往上飘多久。也许是手不够稳,也许是空气不够静,它总是在上升了很小一段就散开。

    第一次抽烟的时候,丁零想的是,小时候那么讨厌爸爸抽烟,没想到最后自己也抽了。其实不是讨厌爸爸抽烟,是害怕爸爸活太短。不知道为什么,丁零小时候特别害怕爸爸妈妈会死,尽管知道这件事离她还很远,可是当她知道了爸爸妈妈会死在她前面,她会活在没有爸爸妈妈的世界上的时候,就害怕的不得了,天天担心着这件事。爸爸每一次抽烟都要唤醒这件事,爸爸不知道她的恐惧,也无法理解她的无助,所以爸爸不戒烟。不过,就算爸爸那时候知道了她的这个想法,就一定会戒烟吗?丁零现在非常怀疑。父母对子女的爱,真的是爱吗?是小孩子以为的爸爸妈妈的那种爱吗?

    当然了,现在的丁零不再害怕这件事了,不是不害怕爸爸妈妈会死了,而是坚信自己会走在他们前面,自己不必面对父母先于自己死亡的孤独无助了。

    说起来,当初抽烟恰恰是看中了它被人所诟病的会上瘾。就算是被迫,也很想爱上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东西啊,想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舍不得的东西,想有一些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快乐。

    捻灭了烟蒂后,丁零拆了盒泡面烧水泡上。健康不健康的没什么所谓了,反正等这副躯体走向死亡的时候,胃啊肺啊这些零件应该都不会用到坏,就这么跟着她停止了呼吸,多可惜啊。

    收拾了一下午行李,丁零躺在床上翻了本《心》在看。

    空调有点冷,她滚了一圈裹了被单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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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丁零打给妈妈。

    没什么大事,是一起吃饭的事。

    恰巧在这个城市。

    丁零的爸爸妈妈前不久离婚了。丁零不敢细想这件事,不敢细想爸爸的处境,五十多岁一个人待在农村里离了婚的爸爸。

    两个人吵了半辈子,吵了丁零的整个前半生。小时候的丁零常常想,他们怎么还不离婚啊,赶快离婚吧。

    等到丁零离开家,再也不想回家,等到两个人开始所谓的“相濡以沫”,仍然在吵。

    就在丁零以为他们两个会就这样吵一辈子的时候,她妈碰到了年轻时的初恋。

    结果挺好的,两人离婚,她爸拿到一大笔钱,两个人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从指头缝儿里抠钱攒。

    丁零当然是不孝的,总也不回家,也没有给家里汇过钱。大学一毕业,两个老人就像失去了这么一个女儿。

    丁零不敢细想这些东西,不敢打听家里的事,不敢听她的表哥表弟又给家里买了什么。

    她只能捂起耳朵,假装听不见,假装不知道,小心翼翼在这日子里挪动着。

    她妈妈也来到了这个城市,来到那个青年发达,中年丧妻的初恋所在的地方,两个人结婚与否丁零不关心。

    她曾在小时候翻到过那个人写给她妈的信,信里在跟妈妈说结婚的事情。

    年轻的妈妈在嫁给烟枪老爸之前曾经被爱过。

    那时候的丁零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这封信产生什么样的情绪,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最后没有结婚,为什么高傲的妈妈最后相亲嫁给爸爸,她替妈妈惋惜,如果妈妈嫁给爱的人,生活会不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