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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着耳机靠在公交车窗玻璃上的时候,丁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是因为面试官脸上那种“这种水平你也敢来”的表情吗?不是,是因为她看着那个面试官如同看见了内心的自己——这个世界上最看不起自己的人其实是她自己。一无是处的废物,这就是丁零的自我定位。

    这半个月她遇到了很多很有礼貌,自始至终一脸笑意的hr,他们表现的洋溢着“公司就缺你这样的人才”,却在面试结束之后再也没有过消息。

    所以她如同身处一片迷雾,明明每一条路看起来看起来都没有被堵死,可就是只能在原地绕圈圈,怎么也不能前进一步。今天的面试官如同一阵风,吹散了这片自我欺骗,让她看见了自己内心身处那个无比真实,无比凌冽的紧皱眉头的自己。

    她仿佛看见吴宗平住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属于她自己的精神紧紧缩在这个躯体的一角,瑟瑟缩缩,不敢抬头。她很想进去打一顿那个没用的自己,可她满心感受全部是那个自己。她蹲在那个自己面前,能听到她小声哭,能感受到她心脏抽搐,能看到她仿佛要窒息的青紫色的脸。

    她很想摸摸她,抱抱她。

    也很想掐死她。不存在就不会痛苦了,如果只有痛苦,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她是个没用的人,是的,没错。她并不值得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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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买不来安全感,但钱能打死缺钱的不安全感。

    捏着那十万块钱,丁零心安理得地又躺到了床上。

    刷没有内容的视频,玩不用思考的游戏,吃能刺激味蕾的食物。丁零每天窝在那张床上,每天把自己熬到要晕过去再睡。褪黑素没用,安定没用。醒着的每一秒,都必须要用外面的刺激占满自己的意识。用别人的高兴,生气,悲伤去铺满自己的情绪,唯有如此,才能避免自己去感受自己的情绪,才能遮住自己脑海里那暴露在狂风里的,没有办法停下发抖的不安全感。如此才能忽略自己在这世界上已没有归属的事实。

    丁零常常会想,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完完全全的绝望呢?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接受自己在这世界上已经全无继续存在下去的希望了呢?好希望这天快点到来。

    早上五点,丁零在游戏在线时长到达最长后被强制下线以后,在换号的间隙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亮了。

    天亮的速度总是比天黑的速度要快。夕阳下落的时候总是留恋西方地平线,迟迟又迟迟,不肯完全按下自己的头。朝阳却在露出一点的时候就迫不及待,一鼓作气,在一低头之间就完完全全露出了整个脸。

    丁零想起村里遥远的鸡叫。

    在她的病刚刚伸出头的时候,她那会儿通宵读《红楼梦》,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一边担心着暑假作业,一边没有办法让自己合上手中的书。

    那时候她讨厌死薛宝钗了,她觉得自己是林黛玉,不仅同臭男人不同,同那些正经女人也不同。

    可是林黛玉是谁啊,她是来还泪的,她不是作为一个人来活着的,她活着就是在等泪流干的那天。觉得自己像林黛玉,也太不吉利了。

    事实上她应当是嫉妒薛宝钗的,父母好,家世好,哥哥就算是个混账,对妹妹却是不许别人欺负的。林黛玉的背后呢,是她坐了好几天船渡过的那片海,退一步,就葬在海里了。

    那时候,半夜总会时不时传来狗吠,在寂静里,冷不丁猛地撞向提着心吊着胆的丁零。夏夜里,会有小虫绕着灯飞,伴着浑身是汗的黏腻。冬夜里,是院子里宽广的铁青色的天,月亮越亮的时候,风就越冷。丁零有时候会裹着大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月亮,北风呼呼地吹,月亮亮得可以直接在那下面看书,然而那光撒下来像一层霜,带着会让水结冰的温度,让丁零缩得更紧了。

    天还没开始亮的时候,公鸡就开始打鸣了。那一嗓子出来的时候,丁零就知道自己又要开始面对新的一天了。要跟别人说话,要回答别人的问题,要遵守规则,要作为一个人活着。

    她后来在网上看见一句话,“晚上不想睡是因为不想结束这一天,早上不想起是因为不想开始新的一天。”她不觉得这是个段子,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从前是吴宗平的鞭子在后面驱赶她完成人的一天又一天,现在,她逃离吴宗平的鞭子了,可是吴宗平住进她身体里了,那个鞭子烙在了她后面。

    窗外有人扫地的声音,清晨的空气总是让人觉得很清新,吸一口都觉得人生没有那么难过了。一日之计在于晨。丁零觉得这句话比她从前以为的要有道理。在某一刻,她好像真的想要好好活下去了。

    很多年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了,丁零突然很想念北方早上的油条和豆腐脑,她关上了手机,随便扎了一下头发就穿衣服出门了,她要去买油条和豆腐脑。

    早上的清冷有一种像秋天一样的寂寥感,早行的人也都神色匆匆,每天都早起的人会觉得每天都充满希望吗

    丁零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小摊上小心地跟摊主说着自己要的东西。这场疫情带来的全民戴口罩习惯给了她安全感,仿佛只要脸没有露出来,就没有人能看见她内心的恐惧,面罩便是她的铠甲,她可以被砍了头,但不能被挖开心。

    一路上哼着耳机里的民谣和情歌慢慢走回来,她走了十五分钟的路去买早饭,在回来的十五分钟里,步伐轻盈得要跳起来,好像真的可以好好生活了一样。

    豆腐脑很烫,拎了一路回来仍然很烫。她小心地把那个袋子墩到了碗里,拿了勺子小心地舀了来尝,比大学时候二楼食堂里的那个还好吃。想到这里,丁零的心脏又涌出一股酸水,淹没了喉咙,让人咽不下去嘴里的东西。

    还是很好吃的,油条和豆腐脑,像凄风苦雨的路上亮起的一盏灯,丁零总觉得,只要提着灯,就可以暖和一点,于是那东西,变得更好吃。她甚至是怀着一些虔诚在吃。

    吃过早饭以后,丁零的眼前开始变模糊。现在的她,在一个通宵之后,就像灵魂出窍一样,眼前的每一个东西,都不像真的,她与这个世界,仿佛隔了片个沾满雨水的玻璃,虹膜之外,便是窗外,窗外就算是下雨刮风,窗内的人也没有一点感觉的波动。

    丁零躺下之后,隔壁就传来了电钻的声音。

    搬到哪里哪里就装修,搬到哪里哪里就学钢琴。

    丁零很想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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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零觉得,自己是因为太久没有睡觉了脑子不清醒所以才在这里的,通宵的效果像极了那药。

    “我今天不上班,会在书房呆着,你有事来书房找我就行。”程潜说完就上楼了,丁零睡在了她上回睡的房间。

    丁零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黑,她在梦里追了很久的自己,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呆呆的,在床上坐了很久。

    她蹑手蹑脚地去了书房,小心翼翼地旋开门把手,一探头撞上程潜瞥过来的目光。丁零缩了一下,轻轻关上门进去了。

    “再等半个小时我看完这几页就带你去吃饭。”程潜扬了扬手中的书。

    “嗯。”

    丁零安静了一会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