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辛丑元日凌晨,远处传来一阵炮竹声,我立即起身沐浴更衣,戴上毡帽,身着云锦曲裾深衣,腰佩长剑,蹑皂靴,带上亲兵,命役从快速向海棠晓月驶去。

四周黑漆漆的,远远就能看见亭台里面有人影晃动,踏上悬廊,亭台四面都悬挂着竹帘,只见忽明忽暗有烛台闪烁其间,我立即吟诵道:“薄如蝉翼淡如烟,万缕千丝总相连,借得七仙灵巧手,换来天下第一帘。”这时竹帘开启,玹玥脚踩缎靴,身着一件金丝织成的百褶裙,上面还镶嵌着金箔的装饰,脸上轻描金闪闪的“佛装”, 金莲发带缠绕着飞天髻。颈项间还点缀着细致的垂珠璎珞。我将一只装有东珠耳环的金丝楠木盒子递给了青檀,笑着对玹玥说道:“玹玥姑娘今日光芒万丈,远近的美景似乎都失去了颜色。”青檀将盒子打开给玹玥过目,随后珠珠拿出一只由玉石与金线编织的盒子双手奉上交于我手中,我打开一看,是一只墨玉制作的石雕笔架,其形似如黛的远山,风雅灵趣,却又精巧厚重,一看就是南宋宫里御用的物件,玹玥选的东西总是我喜欢的。

玹玥望向前方说道:“四周一片漆黑,东西喜欢就好。本姑娘今日是金光护体,等下你自会明白的!”

我们乘船来到白崖寺烧香礼佛,这时天已蒙蒙亮,当日香火特别旺,香客们都在许愿化钱。大殿内的红漆木柱一人不能合抱,正中的的柱子下有一对盘龙基石,因地基的隐动,不知何时已呈现出一高一低肉眼可辨的状态,但梁顶历经几百年却依然紧密没有出现松懈倾斜,设计堪称绝妙。殿内采光均匀,外面风雨不能入殿,殿内佛香烟尘却能排出殿外,殿前的“大雄宝殿”牌匾还是宋真宗年间重建时所挂。

我们由通报的和尚直接引入方丈会客的禅房。正轮法师见我们来到便拿出用名香杂之团茶,蒸以成饼的三色芽茶,研制后烹煮给我们品尝。玹玥将手珠交还方丈,正轮法师摆摆手道:“无妨,姑娘戴着便是,兴许还能派上用场。明公与玹玥姑娘选择辛卯之日来访,此时亦正是阴阳交替之际,施主卯时而来,咱们就未时开启佛塔吧!于是我们在法师的导引下持咒诵经。并在双手及脸颊脖颈等处的肌肤涂抹上拂手香,顿觉空灵、缥缈之感,也不觉饥渴”。

不知不觉已将至未时,我们随法师来到宝轮佛塔的地宫中,法师持经诵文,我与玹玥按之前密授的咒语一同持咒,我伸出左手与她的右手相合谛结法印,取下了宝轮圣器。上到地面却看见寺中的僧侣已经围坐在泉眼洞口处持诵,似乎已经进入忘我的状态。这时地上魔邪之气直冲天上,腥浊之气开始向四周漫延。

还有一部分僧人将事先摆放在周围的青木香、熏陆、安息胶香全部点燃,以祛邪秽之气。这时法师持咒,并用法器在空中作出撕扯状,只见泉眼似乎像一只被撕扯变形的血盆大口,还能听见里面所传出来的呐喊之声,地面亦随之晃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口子里冲出来似的,让人毛骨悚然。我与玹玥立即按照法师的指示密念心咒,使宝轮快速自转起来,合力将宝轮推向那张邪门的巨口。猛然间,我一下子瞥见了里面那一层层的石冥像,暗黑中还不时伴随着冲刷声,让人心里发怵。

就在我们将宝轮送入的节骨眼上,一个黑影突然从里面伸出手扯住了我,将我拼命向里拽。玹玥反应神速,立即用左手抽出怀中的小刀猛扎上去,还大念密咒划动着,那只手一个反转向玹玥抓去,显然是要一把将她扯进去的架势,玹玥一回手,手上的那串手珠一下子被扯掉,就在那手串离开玹玥的一瞬间,忽然幻化成火将那只手团团围住,那手一下子就石化收了回去,只见宝轮转过,所有蠢蠢欲动的石人又安静下来,那宝轮在里面越转越大,最后化成一道七彩的光网团团包裹住里面那黑压压的一片。我与玹玥赶紧扯住口子不让它尽量闭合,这时正轮法师转动佛珠、口念密咒、手持金刚杵一下将里面的一切封印了过去,泉口又恢复如常,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正轮法师已近虚脱地散盘在地上,众弟子赶紧将他扶入一间密室休息。玹玥取出一段须萨析罗婆香燃上,须臾发出枫脂的香气,大家都觉得精神好了很多。正轮法师开口道:“今日之事有劳两位施主,这一方水土终究还是安稳了。你二人亦是前世的缘分注定此生的相遇哩,山之南有你们想探寻的谜团。老衲今日元气耗损,需要闭关修炼一段时日,还请二位见谅!”我与玹玥赶紧辞礼拜别,离开了白崖寺。

走在白崖镇的大街上,四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我们看着对方略有不整的衣衫相视一笑后决定先去附近吃点东西。来到江畔边的“聚香楼”,这家酒楼依山而建共三层,一楼是大堂,堂前会根据不同时段安排一些小唱、说诨话、散乐或讲史等表演给食客们助兴;二楼是雅间,可以开启屋内的花窗,通过木雕围栏瞧见下面的场景;三楼是望江的包间,视野开阔,可俯看江景。这处地方平日往来客商及显贵聚会居多,今日三楼并无客人到访,我便包下了三楼,与玹玥共进晚餐,欣赏嘉陵江美景。

配餐时,我们在旁边的房间内欣赏杂剧表演,虽然表演人数较少,但故事多以日常市井生活为主,轻松有趣,非常接地气儿,我很开心地看着被逗得笑个不停的玹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欢畅。

待到用餐时,先打赏了艺者,我们选在视野最开阔的那间房边吃边聊。这家店的菜品汇聚了五湖四海的特色,比较混杂,店家配了一些他们的特色菜,还有掌柜向我们推荐的“香愈蜜茶”,据说是由玄参、甘松、炼蜜捣制后埋于地窨研制成的,可使弱疾自愈。

桌面上菜已齐备,有滴酥水晶鲙、酱肘子、冷修羊等特色菜,负责传菜的小娘子还介绍说冷修羊是他们店的“镇店之宝”,是当年武则天特别中意的御菜,这道菜的羊肉是用专门的香料煮熟后,趁热去骨,将肉块压平,切薄片再拌制而成。女皇为此还曾说:“珍郎杀身以奉国”。之后又上了姜汁汤饼、榆白皮汤饼、薄叶饼等主食。我举杯向玹玥感言道:“今天是元日,我敬姑娘,感谢姑娘刚才的救命之恩,若非如此,这桌佳肴可是与我无缘了。愿护姑娘一世周全,先干为敬!”我一口喝了下去,甘甜中有厚重的回味,还蛮提神的。

她接着回敬一杯道:“明公掌握政、军、监察大权,日夜为国事操劳,如今还甘愿舍身为民祈福,着实让人钦佩。在此敬祝明公一马平川,山河永固!”玹玥说话,我就是爱听。

屋外已是华灯初上、寒意渐消春意浓。待青檀他们用餐时,我与玹玥来到屋外的阳台上欣赏夕阳西下的江景。江水澄清,江岸边有一大片坪坝向江心延伸而去。我笑着对玹玥说:“姑娘刚才果断地那一刀稳、准、狠,要不然我这会都可能在那片江下某个暗黑处呢,哪里还能欣赏到如此美景哩!”玹玥看了我一眼道:“也多亏了那串手珠,否则还真不好说,也许天意如此吧!”我看着玹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笑笑说:“是咱们运气好!”

我好奇地问道:“姑娘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呀?”她想想后答道:“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大家都平安健康!”我继续问道:“姑娘如此博爱,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公子做夫君呢?”她可爱地白了我一眼道:“我的亲事用不着丞相费心,像我这种出身好、内外皆修的姑娘岂会乏人追求呢?我的父母可是日日放在心上呢,不过他们认为自己的女儿才貌无双,绝不可轻易许人的。哎,烦都烦死了。”我一听紧张地问道:“令尊令堂如此着急吗,是哪位世家公子如此有福呀?”她见我着急,才笑着道:“女大不中留,再过两年就真过时了呀!”我故意开玩笑试探道:“要真那样,我娶姑娘如何?”她一听,生气道:“虽然丞相是人中翘楚,但我就算是做尼姑也绝不会委身做人妾室的。大元的太子爷之前亦是迎我去大都商议大婚之事,就算他身边莺莺燕燕无数,也没有说要纳我进宫的理呢,如若不是他执意迎娶我做正妃,也许我早就嫁为人妻了。”

我有点酸酸地问道:“你们真是两小无猜?”她眼神带着一丝怅然道:“以前我爹同大都宫中有些生意来往,我娘还带着我去宫里见过那高丽来的奇皇后,奇后与我很有眼缘,准许我随意出入宫禁。太子对我亦可算得上是一往情深了,若我不是一直以孝期不宜成婚相推迟,也许就等不及与丞相相识了呢。”

我不解地问道:“那太子一表人才,姑娘为何不肯接受呢?”她有点不想提及地说道:“我爹曾经在大都有些产业,我娘那时还是被奇后视为贵人般的干妹妹,有了我之后,我爹知道天下必将钞法大乱,也很不认同元廷的暴虐执政,于是同我娘商量后决定远离那是非之地,找了些理由就此举家迁往重庆了。”

见我不解,她又接着说道:“我的曾外祖父是南宋时重庆的守将,他血溅通远门之即,我的外祖母还在襁褓中,我娘曾在我曾外祖父的坟前发誓一定要报这血海深仇。这些秘密大都那边并不清楚,所以我嫁过去即便是做皇后也是无颜见列祖列宗的。况大都宫斗惨烈,觊觎皇位的嫡系王爷早已排成长龙,小女更是不必去做那炮灰。”

我一听赶紧拱手道:“如今姑娘对我有大恩,不知可否有幸去府上拜望令尊与令堂呢?”她赶紧回礼道:“多谢丞相,如此多有不妥,还请见谅!”我看了看她追忆道:“我与夫人是在沔阳那一战后相识的,当时我身中流矢,在冰冷的湖水中昏死过去,是她及时出现将我从死神边沿拖了回来,不离不弃地照料了几个月,所以我们似乎也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当时我一心想着要报恩,直到遇见姑娘,我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如此的牵肠挂肚。我三书六礼所娶的女子只能是玹玥,否则余生只会是煎熬!”

玹玥看着我安慰道:“身处乱世的我们,对于爱情本就是一种奢望。何况我们所处的时代也不允许私定终身,更有‘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能与丞相相识已是上天的眷顾。今日之后,我们也不要见面了,这是身为女子的大忌,还望丞相体量!”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有些阴郁起来,玹玥也只是叹叹气,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