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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若轩扑上去的一瞬间,背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是如此地剧烈,又是如此地尖锐,让他眼前几乎黑了一瞬,当视野重新恢复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季如雪那张血色尽褪的脸。

    他死死盯着林若轩的胸口,脸色苍白如纸。

    林若轩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垂下眸子,一截明晃晃的袖箭箭尖,从他的胸口直直透了出来,温热浓稠的鲜血迅速将衣襟染红了一大片。

    血,好多血……怎么会这样?

    “先生,你,你别乱动。”季如雪终于回过神来,一边颤声叮嘱,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林若轩搂进怀里,而后胡乱撕下半幅衣襟,试图按住那狰狞的伤口,可是鲜血不断地涌出来,根本止不住。

    林若轩低低喘了口气,心中已然一片雪亮,自己中箭的位置,正好是胸主动脉的位置,即便以自己的医术,也是无力回天了。

    最多还有几分钟的时间。

    “先生,这血怎么止不住,你教教我……”季如雪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他不敢碰那箭尖,只能拼命按着伤口边缘。

    林若轩勉强打起精神,哑声道:“不成了,没用的……我学医多年,我明白的。”

    季如雪呆呆望着林若轩,神色又是惶惑,又是茫然,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或者说,根本不愿意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时之间,这位杀兄弑父的残忍新君,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宫里的无助少年。

    林若轩心中一阵难受,极其艰难地举起手,就像当年在地窖火场中一样,轻轻摸了摸那张雪白俊美的面庞:“阿雪,别这样,别这样……”

    季如雪惶然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摇着头。

    林若轩摸着他的脸,勉强安慰了两句,又迷迷糊糊地看到了什么,自己手腕之上,垂下了一截绣着精美花纹的藕色云袖,到了这种时候,自己还穿着女子绣裙,名义上还是季如雪的“林侍人”,甚至是季如雪的“妾”……他如今的样子,是不是非常难堪,非常可笑?

    他这副不男不女的模样,算什么先生,又算什么帝师?

    稀里糊涂之中,林若轩轻声道:“阿雪,给我换身衣裳吧……在黑水河的时候,我狠狠伤了你,后来就一直顺着你,什么事都依着你……可是,可是这样是不好的……不长久的……我不愿穿这种衣裳,也不愿做什么侍人,不愿被圈禁起来,穿着那种半遮半掩的纱衣,随时随地等着你的’临幸’,就像你的一个小玩意儿……”

    季如雪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咳咳咳……”林若轩咳了几声,又喘了口气,“你,你给我换上平日的素色青衫,就用宫中医者的名义,把我葬了吧。”

    听到那个极其刺耳的“葬”字,季如雪整个人猛地抖了一下,声音几乎有些凄惶了:“你胡说,你胡说!!”

    林若轩眼前阵阵发黑,脑子也开始糊涂起来,这是大量失血导致视神经和大脑供血不足的现象,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尽量捡重要的说:“还有,你,你不要为难你舅舅,你若是实在看他不顺眼,就,就把他遣得远远的,让他去镇守边疆也好,去出使西域也罢……别,别为难他……”

    季如雪的眼睛一片狰狞的血红,厉声道:“你要是胆敢有什么事,我就活剐了萧图南!我季如雪杀兄弑父,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手软,再杀一个亲舅舅,又算得了什么?!”

    林若轩已经没有力气跟他争辩了,只轻轻摇了摇头:“咳咳咳……你,你如今这样,是我没本事,做不了你的先生,做不了你的帝师……最后弄成这个样子……我太笨了,太笨了……罢了,你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就算没了我,你,你也能做一个千古明君,流芳百世……你,你要善待自己,要善待百姓……”

    季如雪剧烈地发着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还有这个……”林若轩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努力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慢慢放在季如雪手里,“方才我在小摊上看到它,就想着送给你……”

    那是一枚用五六种彩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因为颜色过于花哨,看起来非常俗气,如今又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乌糟糟丑巴巴的,甚至显得十分滑稽。

    季如雪死死捏着那枚同心结,眼前一片模糊。

    林若轩的声音越来越轻:“阿雪,我……我喜欢你,要是我能早些想明白,就好了,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先生喜欢我,先生喜欢阿雪……先生别怕,不管先生到了哪里,阿雪都陪着先生,永远陪着先生。”季如雪紧紧搂着林若轩,渐渐冷静下来,终于止住了颤抖,而后将手轻轻搭上了腰间的天子佩剑。

    “刷——”一声轻响,剑光耀眼!

    雪亮的天子佩剑才抽出半截,电光石火间,林若轩已经艰难地伸出手,死死握住了那半截锋利的剑身,丝毫不顾掌心的剧痛:“你,你若敢自戕,你我死生不复相见……阿雪,你,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努力……若是能够……我会回……”

    晕晕沉沉之中,林若轩很想告诉季如雪,他会努力完成任务,若是能够拯救世界线,便会设法回来,回来找他的阿雪,可他实在太累了,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几不可闻,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他的瞳孔散了。

    季如雪死死搂着怀里渐渐冰凉的躯体,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过了许久许久,这位杀兄弑父登上帝位的冷血新君,终于仰面朝天,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嘶哑长啸。

    “啊——————”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薛锦站在一艘小船船头,用力揉了揉眉心,忍着彻夜未眠的头痛,抬头往河心望去。

    河面和河畔早已肃清,所有的花船和闲杂人等都消失了,秀美的绿柳河在温暖的朝阳映照之下,一片波光粼粼,生气勃勃。

    而河心那艘孤零零的小船上面,那位大渊新君仍然紧紧搂着那具软绵绵的尸体,整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毫无活气的木雕泥塑,死气沉沉。

    从昨晚到今晨,已经好几个时辰了,还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