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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时装设计沙龙结束时,众多参与者皆未想到还会有后续故事。这后续,源自于柳小姐的争强好胜。

    一九四八年暮春时节,钱太太作发起人,在钱公馆的花园内举办了一场时装设计沙龙,柳小姐以锦绣新装经理的身份带着新设计的时装出席。去岁的对手林奕潇,虽然出席,却并未带新设计的时装,柳小姐一家独秀,赢也赢得分外惨淡。

    比之柳小姐,今日受邀到场的太太们,虽盛装出席,却对时装的兴趣淡淡。相互间交谈交换的都是从各自丈夫处听来的,有关政治和时局的消息。内战烽起,局势已十分紧张,园内每个发妻、妾室都在忧心着丈夫的前路、自己的命运。

    林奕潇一向不关注时局与政治,她有一个自己独享的精神世界,不为外界打扰,却也迟钝地感觉到了周边的气氛。不曾想,柳小姐比她还两耳不闻窗外事,耗费十数个日夜的心血,只于千娇百艳的花园中,灌了两耳的敷衍之词。

    林奕潇认真观察起柳小姐的设计,可喜自己遇见了一个认真可爱的好对手。然而半月后,柳小姐未婚夫的工厂迁往发展繁荣的香港,柳小姐也被催逼着前往香港与未婚夫完婚。

    进入大学后,有同学给盛雨濛介绍了一个给小孩子补书的事情做,她便不能经常到晨曦新装去了。解放前那段纷纷乱乱的日子,她曾去过一次。两间店铺门紧锁,左邻店铺老板又告知说已关门许久,她便以为林经理和家人一起去了香港或海外。

    当南京路上发出了人民之音的第一声,历史也随之翻开了新的篇章,林经理带她领略过的珠光宝气连着旧社会皆化为了回忆。

    见识过三六九等的不平等,盛雨濛才深刻意识到平等的可贵,对新社会带来的新气象新希望格外的喜爱。

    进入新社会后,她心里才敢于承认,自己对林奕潇是有点嫉妒的。连众所周知的林父不喜欢林奕潇,从小缺失父亲的盛雨濛也觉得并非那么回事。林父再不喜欢林奕潇,于一次次战争危难中也没有弃林奕潇于不顾,永远都置她于庇佑之下。想来林父这一房的工厂、企业、族员于解放前大迁移,林父纵然再气恼林奕潇败坏家风,也没有真正丢下这个最小的女儿。

    全不似盛雨濛自己的父亲,于一次次战乱危难中,只顾听军令行事,从没有把她和母亲的生死存活放在第一位思考过。起初,盛雨濛并不想承认有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军人父亲。及至后来,她和母亲便是不敢承认这个男人与她们的关系了,纵使他是为国死于日本人手下的。

    盛雨濛并不担心父亲身份被人知晓,除了她与母亲之外,唯有林奕潇略知一二。那是少女的情感,以为告知一点秘密,便是亲密无间的象征。

    然而,盛雨濛没有想到,在五十年代的街上,还能再看见林奕潇。一个男人骑自行车带着她,她笑容灿烂地搂着那个男人的腰。发式、服饰依旧带着浓浓的资产阶级风格,显示出她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特点来,只醉心于时尚奇异、多姿多彩的服装世界。

    自十二岁起,盛雨濛最珍爱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曾在林奕潇的百般劝说下才舍得烫卷了它。此时此刻,盛雨濛遥遥望着远去的林奕潇,目光最后所存影像是林奕潇的一头卷发。

    盛雨濛不觉抓了抓别在耳后的新中国成立后跟风剪的齐耳短发,同学间管这发式叫“解放头”;她犹豫再三,最终没敢喊住林奕潇。不知是因林奕潇的身份,还是因自己被林奕潇所知的那点秘密?她珍爱新社会里人人平等的氛围,丝毫不愿再想起参加那两次时装设计沙龙时,被一众女宾视作林奕潇佣人的往事。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追着学长宁致远的身影来到桐市,却再次与林奕潇相遇。

    五十年代初在上海偶遇的那一次,林奕潇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自己真的是许多年没有见过盛雨濛了,他乡遇故知,便对盛雨濛格外兴奋与激动。

    盛雨濛却想要撇清自己跟资本家的关系,不愿意与林奕潇有过多接触。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秘密在林奕潇那里,她更视林奕潇为一个威胁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