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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治已从方才的混沌脱离出来,许久不见的懊悔如雨后春笋节节冒出来。

    森湖开始对他产生影响了……

    唾液分泌出警醒的苦涩,干涩的嘴唇也因为张合而流出鲜血,走在深夜的道路,太宰治甚至对两旁的路灯有了不耐烦的情绪。道路被清理得很干净,没有石子被遗漏,稍显烦躁的太宰治无意识地用后脚跟磨蹭着青灰的路面。

    深吸一口气……

    冷气从喉腔进入肺腑,太宰治抬头仰望被黑云笼罩的天空,青涩的轮廓在寂静中慢慢放松,两侧因寒冷而紧缩的肩膀也塌陷下来。太宰治用舌尖舔走嘴皮渗出的血,幽幽朝着翌日的隆冬哈出一团热气。

    静心。

    下唇右侧的锯齿伤疤还在隐隐作痒,太宰治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绷带,如往常那样将唇上的伤疤层层包裹,隐藏在白色之下。

    从荒芜而至人烟,把山影甩在身后,太宰治进入横滨的市区边缘。

    咿咿呜呀的哭声从一处门栏内传来,有人在里面举行通夜式。

    这是日本葬礼第一日最常见的仪式,亲人去世后,亲属会拜托丧葬公司的工作人员为亡者清洗、化妆。等一切准备妥当后,亲属会在晚上举行通夜式家族祭拜法会,瞻仰逝者遗容。

    门栏里传出绵绵续续的颂经声,太宰治脑中浮现出俳谐大宗芭蕉庵松尾桃青在临死前的吟语,“病卧羁旅中,梦萦枯野上。”

    松尾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没有一丝光亮的荒野中,以草为席,以土为枕。但其最后却是躺在上好的床铺上,在众多弟子的簇拥下心满意足地死去。

    现实往往与想象不合。

    太宰治在恍惚间幻想出自己死后的场景——

    在一个微亮而宁静的冬日,街边的柳叶因风微微晃动,略带光泽的河水缓缓流过,水上飘着葱叶子,青青的但并不让人感到萧瑟。

    不论是门帘的颜色、川流的车辆,还是远处传来的三弦琴声,都融入又渲染着微亮而宁静的冬日。就连桥上栏杆间的装饰上的尘埃,都一动不动。

    大约在午后四点左右吧,已经稳固位置的森鸥外听到他自杀死亡的报告后会在心中松一口气,然后象征性的叹息一声,挥挥手让人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几位干部。

    红叶姐会用一把画着浮世绘的折扇掩住口鼻,稍微犹豫后低下头轻说一句,“太宰终于如常所愿了吧。”或许里面会参杂一些复杂的情绪,但那些对他都不重要。

    毕竟那时候他早就凉透了。

    等中也那个单细胞生物知道后,肯定先是在脸上表现出愚蠢的震惊,然后急切地跑到森鸥外的办公室去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接着在森鸥外的肯定下怔愣在原地。最后轻飘飘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瘫倒在靠椅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用手臂遮住眼里泛起的懦弱泪花,一边回忆他们以前合作的场景一边骂他混蛋。

    他会在或真心或假意的哀叹中走进地狱。

    但他不会有葬礼。

    ……

    太宰治在寒风中站了良久,双眼向下盯着自己的脚尖,他将所有人在他死后的反应都模拟了一遍。但“所有人”中并不包括森湖。

    他想象不出森湖的反应,凭借他们相处的那些细微片段,太宰治得不出森湖应该的方程式。

    森湖像是夜晚山林中虚无缥缈的迷雾,他站在山脚望着山上的浓雾,自知走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所以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飘荡的雾气。山中的雾气在长久的静默中朝他蔓延过来,他后退,雾前进。

    终有一天,不是雾气吞噬了他,就是他远离了山。

    停止虚无的想象,太宰治随意走进一家便利店,在货架上挑出一个蟹肉饭团,付款。

    在付钱时太宰治感到有一束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太宰治扭头看去,发现是那个新来的监视器。

    “监视器”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头上带着米色的针织帽,脖子上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黄色围巾,一金一蓝的鸳鸯眼像只小猫那样眨巴眨巴,大大圆圆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监视器小心翼翼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唔啊,活的木乃伊诶。”

    太宰治躲开伯恩的触碰,反讥,“那你是什么,在便利店修行的粽子精吗?”

    哪想伯恩并没有表现出传闻中的凶狠,只是在他说后停顿了一下,被包裹得只剩眼睛的小孩低声喃喃,“木乃伊说话了……”

    非常讨厌被小屁孩缠上的太宰治拿起蟹肉饭团就快步往外走。结果小屁孩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