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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啪”一声,白玉长命锁在铺着金边锦缎的深褐色地砖上摔裂成两半,秦国公将刚被暗卫打晕过去的秦满川抱起,年幼的孩子脸上还有祈求父亲不要送走弟弟的泪痕,秦国公长叹,眼前的司天监眼色森然:“世子年幼,若是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司天监声调很冷,眼里的杀意都隐藏在未尽之语中,秦国公面无表情,语气暗带警告道:“我侯府的世子,侯府自会管教。”语毕,秦国公就叫来侍女将秦满川抱去夫人刘氏处。

    侍女离开后,书房大门又一次紧闭。司天监身旁用墨色锦带蒙住双目的少年轻声开口,打破书房中从侍女离开后陷入的无言寂静:“时候不早了,趁宫门还未关,尽早进宫吧。”

    秦国公闭眼,再睁开时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正视着司天监,慎而又慎道:“待陛下下旨,皇城便再无苍烛。”

    司天台三人并不回话,只屈身拜别,司天台之人离开后似乎也带走了房中的暖意,秦国公伫立半晌,却听房门“嘎吱”一声,是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身上还带着初春的寒意,一些雨丝不长眼地纠缠在老夫人捻金的如意云纹衫上。老夫人有些耷拉的眼皮下是一双精亮的黑瞳:“皇城风雨欲来,老身这把年纪了,再是禁不起折腾了,南州温润养人……”老夫人似乎有些哽咽,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她眼眶有些红,苍老的声音里却全是坚决:“此行,便由老身与苍烛一同为伴。”

    秦国公眼里出现了血丝,深吸一口气,他心知母亲心意已决,陛下年迈,近些年几位皇子争斗更烈,眼看皇城要变天了,侯府难免被波及,兴许母亲离开,反而能一身轻松。

    即使秦国公想通一切,还是为母亲感到忧虑,他垂眼不语,没说同意或是反对。

    老夫人心知儿子脾性,此事由不得秦国公如何想,她凝视秦国公,严肃道:“苍烛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晚晴刚生产完,当务之急该是养好身子,孩子要离开母亲,晚晴心里必是不舒服,你作为丈夫,就要多体贴些。”

    老夫人的话便是不说,秦国公也明白,他目露认真,屈膝弯身,“砰”一声,是秦国公额头实实地磕在地上的声音。

    老夫人受了这一礼,扶起秦国公,窗外的阴雨绵绵让人看不出天色,但也知夜色要近了,无论陛下是否下旨,天亮前她都会带苍烛离开。

    夜里,陛下的圣旨被吴公公和司天监带来,只有寥寥几句,大意为即刻流放侯府四公子秦苍烛,念及四公子年幼,便由秦国公决定把孩子送去哪里。一切都如了秦国公的愿,他与司天监不着痕迹地对视,心中明白不会有人因此丢了性命。

    冷夜寒透,月色皎柔,老夫人乘着夜色便启程,抱着熟睡的婴儿离开了皇城。

    东凌晟元王朝221年,新帝大破皇城,皇城一片腥风血雨,宫内更是血流成河,剩不下几条性命,晟元王朝222年,新帝登基,开年号为启蛰,至此,晟元王朝落下帷幕。

    十九年后,启蛰四年春,淅淅沥沥的银竹浸润着东凌的皇城,这是东凌今年的第一场雨,东凌的雨总是来得晚,还带有寒冬的凛冽。

    天寒地冻,侯爷府却一早就热闹起来,小厮奴仆们早早起来打扫庭院,到处都是几日前挂上的丧幡,秦国公的夫人刘氏虽一夜未眠也不见疲乏,天微亮就叫了嬷嬷给自己梳洗打扮。

    刘氏曾是皇都数一数二的美人,年岁不仅在她雍容华贵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细纹,更留下了独特的风韵。

    “夫人未免急了些。”秦国公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苍烛再快,怕是也得临午才进城了。”

    刘氏却是轻哼一声,对镜瞪了秦国公一眼,自己十月怀胎出生的孩子第二日就与自己分别,不是秦国公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使是亲父子,十几年未见也情淡了。

    秦国公自讨了个没趣,悻悻地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刚一出房门,檐廊下早已等了许久的人出声:“父亲。”年轻人衣冠胜雪,躬身作揖。

    “无须多礼。”秦国公捋捋自己有些发白的胡子,带上了笑,人到中年,最骄傲的就是这嫡子了。“去偏厅暖暖吧。”秦国公眼尖地发现秦满川的手已经被冻地有些红了,雨丝绵密,无孔不入,湿冷的天穿再多也不顶用。

    秦满川谢过秦国公关心,却没准备去偏厅,他遗传了刘氏一双凤眼,却不是刘氏的风情万种,他轻轻退后一步为父亲让路,微低下头眉目谦卑,偏偏垂下的眼尾冷清:“知鱼待娘亲准备妥当,就随娘亲去城门等阿弟。”

    知鱼是秦满川的字。秦国公心中叹息,眉间川字更深,他也知是自己执意送走苍烛才惹了母子二人多年怨恨,可是这才是最好的法子,苍烛本也不该回来。他不欲多说,不如去书房讨个清净。

    秦满川目送父亲从长廊消失,掸了掸衣上不存在的灰尘,漆黑的眼里没什么波动,泛着红的手指却伸进了宽大衣袖中,攥紧了袖中的长命锁,指节褪去粉红泛起苍白。

    细雨好像变大了,雨如玉珠,轻敲粱瓦。细微的坠玉金银琅铛声融进了雨水里,刘氏被丫头栖霞搀扶着踏出门槛。

    秦满川忙行礼,接过刘氏手中拎着的糕点盒。苍烛被送走后刘氏常年忧思,缠绵病榻多年,这几年虽有起色,但腿脚却大不如前了。

    “你父亲倒是不着急。”刘氏抚了抚鬓角,“雨大了,怕是要等等了。”

    十九年前那一日,天也是这样阴阴沉沉,雨下了好几日,庭中潮湿,屋内却似暖春,安神香的白雾在到达房梁前就已消散,留下一室淡香。

    府内宴请了司天台的人来为阿烛祈福,阿烛和满川不同,生下来就乖,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卧在床帐里,刚生产完的她在内房里等了又等,等栖霞把烛儿抱回来,天都要黑透了,却只等来眼眶发红的老夫人。

    那天的雨很快就停了,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慢慢安抚着,苍老干瘪的嘴开开合合,却都没进她耳里,她不懂,为什么那么乖的阿烛会命硬妨碍帝运呢,小小软软的孩子,分明是司天台瞎了眼。

    老夫人留到了月上中天,烛灯剪了又剪,苦茶凉了又续,第二日天未亮,阿烛就和老夫人一起离开了皇城,那时南州与东凌间多穷山峻岭少官道,老夫人谁也没带,拖着年迈的身躯行进了大半年才来信报了平安,多年来她只能从老夫人偶尔的书信里得到阿烛的消息,无论花多少心思去查,总是了无音讯。

    “廷试放榜将近,父亲总要多费点心思。”秦满川噙着笑,为母亲披上狐裘:“知鱼看着这乌云越发远了,再等等应是要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