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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啊,呜啊”

    伴着一声声清脆的啼哭,一个新的生命就此降落到世上,这世上就要多一个人了。我在病房外苦苦等候,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时间过得真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利针一样深深地扎入我心里。我知道,我有孩子了!在无尽的岁月等待里,凝聚了双方无尽的思念,它携着我和翠英的爱诞生了。我再也没有个兵样,我像个疯子一样,疯狂地冲进了手术室。

    “翠英,翠英”,我边喊边跑,边跑眼泪就往下流个不停,这是怎样的激动啊?在这泪水下面又凝聚了多少的辛酸与苦楚。我飞一样冲进去,然后猛地“刹车”,停在了距离翠英一米处的地方,我泪水直流,我开始更咽,我说不出一丝话,我只有不停地哭,唯有哭才能掩盖我心头极大的悲伤。这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那种刚刚得到却又要即将失去的感觉,没有人能够体会,况且这种失去会伤了多少人的心?

    翠英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嘴唇轻动。

    “什么,翠英?”我赶紧走过去,蹲下来,拿起那双充满老茧的,被岁月无情割磨的青春之手,贴在我的脸庞。“辛苦你了,翠英”。我憋不出其他的话,所有的感动像是骨头一样梗在我的喉咙,让我疼痛不能言语。两年了,从结婚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我究竟回来过几次?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她愈加消瘦的脸庞,都能看见她愈加轻弱的身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一个伟大的妻子,我敢肯定,她自愿抛弃荣华跟我这区区小兵远遁,自愿耗费青春在家中苦苦熬煎,每日除了工作照顾父母外,其余的时间就是用来等待一个男人的归来。我知道等待异味着什么,这就像我狙枪练习等待结束一样,更何况这等待下面深藏着这样一份浓浓的爱意。

    “我没事,山哥,只要孩子平安,你能平安,一切都没事”她说话无力,却又吐字清晰。我将耳朵贴在她嘴唇边,听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诉说。

    “去看看孩子吧,山哥。如今你终于当爸了”。

    “孩子?”我脑中突然飘过这个词,突然想到一副稚嫩的,脆弱的,美丽的像花一样,像柳树一样的画面,我嘴角微微地一撇。我想到了我们一家三口在草坪上游玩,我轻轻地将孩子举在头顶,带它体验飞翔,翠英穿着一身长裙,于我身旁翩舞,我想到这些,我就轻轻一笑。但是,突然间,一颗子弹飞来,正中那副画面,所有的一切像是玻璃破碎一样,“咔嚓”,所有的美好转瞬间全部消失。孩子不见了,翠英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像游魂一样在没有重力的世界里独自游荡,我惊出一身冷汗。

    我想起临走之前连长刘云青拍着我肩膀对我所说的话。

    “山子,快些赶回家去,好好珍惜这相逢的几天,党和国家还有艰巨的任务”

    1979年2月17日,针对越南当局对我边境入侵和军事骚扰,我国云南广西边防部队对越南进行了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在实现了预期目的后,3月15日我边防部队全部回撤。越军趁我自卫还击作战部队班师回撤之机,又先后抢占了国界线24个制高点,进而入侵者阴山、扣林山、老山、八里河东山等地区,设据点,修工事,筑碉堡,埋地雷,任意开枪、开炮,骚我边民,置我国边民于其火力控制之下。为了惩罚越南当局对我国的挑衅,为了保卫边疆,守卫领土。中央军委决定由七大军区轮番派部队参战。我所在的兰州军区47集团军是第一个参加轮战的部队。“西北狼”、“光头军”接管老山战场,捍卫祖国的尊严。

    谁也不知道我即将前往那异国他乡,将在那异域展开不名生死的搏斗——为了祖国的安宁,为了人民的安全,我谁也没告诉。父母不知道,我怕戳伤他们原本年老的心;翠英我没告诉,谁愿意在自己妻子分娩的时候告诉她,她的丈夫可能一去不回?我低下头看着她的脸庞,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这张面庞,才见过几次却又无比熟悉,我不知道这一别是否还能相见。但我清楚地明白,即使在我倒下的最后一刻,也不会忘记这最美的面庞。我脸上带着微笑,但是谁又知道我内心的无边的苦楚?我要将她一次看个够,将这画面牢牢记在心底。

    “山哥,你怎么了?快去看看咱们的女儿”我缓过神来,艰难地发出一个字,“好”!

    我转过身来,看见母亲怀里正在抱着的婴儿,看见那尚黏在一起的几根头发,看见那紧紧闭着的双眼,仿佛看见我小时候,感觉无比的亲切。我接过孩子,细细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腥味,“老天,但愿这不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这样默默地祈祷。我低头吻她的脸蛋,这粉嫩让我浑身颤抖。“真的刚出生就要失去爸爸吗?”谁也没有看清,就在我贴近她耳朵的一刻,轻轻地说道“女儿,你要永远记住,你有一个伟大的爸爸”。话语一歇,泪水狂流,“滴答”一声直落在她的脸庞。

    我将孩子还给母亲,便又在床边坐下,握起翠英的手。她撑着坐起来,要过了孩子,笑着说。

    “山哥,怎么还流眼泪了?这么激动啊!”我狠狠地点头,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看,山哥,这就是咱们的女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吗?你喜欢吗?”

    “嗯”,我还是狠狠地点头。

    “山哥,你看看,她的鼻子跟你的是多么相似,都高高的,很挺直,真漂亮”

    “嗯”,我也凑过头去。

    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而已,已经沧桑的心何必再要雨水的灌溉?这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她会和你一样美丽”,我坚信的点点头。这时,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一样,突然咧了咧嘴,翠英看到后笑了起来。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两张笑脸,比初生的莲花还要好看,我也忘记了所有的烦恼,跟着她们一起笑。

    笑了一会儿,翠英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

    “山哥,你明天就要回部队了,你来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名字?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突然听到,心中浮起无尽的思绪。可怜的翠英啊,她甚至不知道我不是回往部队,而是远赴他乡啊。我这最爱的女人,若是我有一天不在了,你该怎么活下去?想到这些,我把目光放在了女儿身上,看着她可爱的脸庞。

    “卫英,就叫做卫英吧。”我接着说到,“亲爱的女儿,在你爸爸不在的日子里,愿你能够保护你的妈妈!”

    听到这里,翠英突然放声痛哭,母亲也哭了起来并抱过孩子,这时翠英便像好久未见我似的,直扑到了我怀中。我也搂着她,紧紧地贴着她。房间里的氛围跌到了一个谷底,严肃的每个人连呼吸也不敢深沉。

    过了一会儿,父亲开口了。

    “行了,大家都出去吧。山子明天就要走了,让他两口子自个儿待一会儿”。大家听后都纷纷散去,房间里就剩下我和翠英两人。我和她就这么紧紧抱着,都没说什么话,只是在感受对方的心跳而已。好几次情绪激动,我差点就告诉她我要去反击越南的事实,还好最后都忍了下来,不然我无法想象会产生怎样的后果。我陪她躺了下来,陪她静静地睡着,但事实上谁也没睡着。到了深夜了,翠英也太累了,最终还是没忍住合上了双眼。我侧起身看着她,夜下的她显得更加美丽。我在她额头一吻,替她盖好被子,便悄悄地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