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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朴藤戈闻声一呆,身法上一懈,结结实实中了小铛一个扫堂腿,正跌在地上。小铛当下也收了手,站在我身前。

    广子林看也不看朴藤戈一眼,向我拱手道:“在下失职,夫人受惊了。”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心里冷笑:这个时候会在内院深处见到广子林?适才小铛和朴藤戈打斗,出来的人不是归真济物而是广子林,他不早不晚的出现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看了眼狼狈起身的朴藤戈,又看了眼身旁全线警戒的小铛,微一沉吟,随即从容而去,广子林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紧接而来的这一天,我左等右等也不见先生来。等过了许久,小铛才端了碗药来,他轻轻把药放下,走过来拢拢我耳边的发丝,轻声道:“清清,喝药吧,好吗?”

    “咳咳……”身后的一人轻咳数下,定睛一看原是宝盾坛坛主冷萧,“夫人请自重。”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他来了,先生呢?

    冷萧取了碗枕,放在桌上,恭敬地说:“夫人,请。”

    我不动,只是看着他,冷萧依然必恭必敬:“神医前辈由门主陪同回山谷取些药材医书,这几日由不才为夫人诊脉,前辈留下数道方子,在下会一一遵守。”

    先生回谷取医书?看来我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先生乃神医,如果需要先生翻书那么肯定是些奇门偏方或者是上古医书。而上云居然带了归真济物亲自前往,肯定是为了防止先生半路泻出去消息,以保万一所以亲往。那么庄内的种种呢?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广子林肩上。我所要关心的问题是:广子林,真的有上云想的那么可靠吗?

    傍晚时,小铛去看着煎药去了,我一个人踱到花篱附近,忽听得篱外的声音很是喧闹。

    “啧啧,看看这是谁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啊。”一个妩媚的声音怪里怪气地说,话语里的讽刺毕露无疑。

    “可不是吗,以前娇姐姐来的时候哪回不是好生风光,怎么这回这么偃旗息鼓呢?”另一个清亮的女声应道。

    “滚。”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软软的,没有任何力气。

    “哎呀,我差点没有看见,娇姐姐坐的这是什么啊!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对啊,娇姐姐,你看你脸色,哪还有当初娇态动人的姿色?”

    “嗨,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娇姐姐可是门主跟前的大红人儿,门主平日对她赏的可叫一个多啊。”

    “是啊是啊,这次赏的啊,尤其丰厚呢!真叫我们姐妹嫉妒啊。”

    ……

    ……

    几个女子你一言我一语,话里带刺,有恃无恐地谈论着。

    透过花篱,我隐隐看见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后面有一个小丫鬟推着轮椅,似乎是来院子里散散心的,谁想到正撞见这么一堆冤家。

    娇娘害我匪浅,而她也正是因为我而被挑了手筋脚筋。我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沉思片刻,一仰头,正看见赤红色的夕阳血染的云彩,头顶上一只鹰碉长鸣一声迅速冲进云端。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

    再次睁开眼,我依旧是自己,而我也不会再是自己。

    轻移莲步,踏着一地落叶,我所迈出的,是我以前不敢迈出的一步。

    “雾花夫人……”

    众人惊叹道,平日雾花夫人深居简出,几乎从不独自出花篱,而自从雾花夫人来此后,门主只要无事定会回庄,雾花夫人有孕,传闻一旦有后,无论男女,门主定会正式迎娶雾花夫人,门主夫人,除雾花夫人外,再无其他。

    我扫过这几个女子,有荛落,米莲,宛莹儿,常平君,顾小慈和顾小怜两姊妹,以及,坐在轮椅内,满面憔悴的娇娘。

    这几个女子不知道我是谁,这个院内曾经是有一个人知道的,当日我刚被掳过来的时候在上云帐中曾有一个他随行带着的美人,但是自从我来这里之后,过了两日,那个美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娇娘知道,她看见我,脸色更了白了一白。

    我沿着院内铺好的细石子路走过去,另几个女子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该请安吗?不该请安吗?

    我直直走过去,推轮椅的丫头也傻了,立在那里手足无措。我接过她手里轮椅的扶手,径自推了娇娘离开,走出点距离才听得后面突然爆发出女子的惊呼声。

    我推着娇娘来到院子里令一个角落,停了下来。娇娘没有回头,开口说道:“其实你不必帮我。”

    我放开轮椅,转到娇娘面前来,定定地看着她。她比当初瘦了不少,明显老了几岁,气色也很难看,才立秋不久,居然穿着小棉夹袄。

    她看着,居然也笑了:“你是在可怜我吗?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笑了笑,耸了耸肩。随手把路边一株月季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把玩。

    她也再没说话,静静看着我。

    娇娘双手手腕上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触目惊心。挑筋其实是个很严酷的刑法,并不是一刀子下去就把手筋给割了,而是用一个钩子样的刑具,内纫磨出刀口,勾到手腕里挑出筋来拉断的,极其之残忍,刚被挑开的地方还可以看见手筋的翻卷。

    娇娘曾经有多么显赫一时我也可以猜出一二,不想如今却落到这副田地。仔细一想,我也不正和她是类似的处境吗?想及此,不由觉得对她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或许我回头可以问问先生,可有续筋之法,好歹也能让她自理,不用受这轮椅之苦。

    我回过神了,猛然转过头去,正看见娇娘很是复杂的眼神,看我看向她又很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我笑了,拿着手上的月季一片一片把四周的叶子都扯了下来。叶子一去,月季墨绿色花杆上的利刺一根根格外明显,尖尖利利的,森森地排列着,看着它们,仿佛就能感到被刺着的痛。我拿着月季,轻轻放到她的腿上,她的眼神看着月季,闪了一闪,沉声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忽然想了起来,转过身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段吊绳:正是那的三等令牌上的吊绳。拿起那枝光杆的月季,轻轻把吊绳系在上面,又还给了娇娘。

    娇娘看着吊绳,神色更是复杂。

    我笑了笑,举步而去。

    我给她出的哑谜,希望她能找出答案:我已然一无所有,所以,就如那脱了叶子的月季。

    当晚,很符合场景的来了个月黑风高。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已然四下寂寥。

    我轻轻饶过花篱,在院子的假山池塘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没有星星的夜空显地很低沉,月亮脆弱的光芒透过薄薄的云彩射下来勉强让人能看清周遭的事物。夜晚很凉,我拉紧了身上披的衣服,静静坐着。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一个女子的容颜,淡淡而细长的眉毛,线条柔和的下颚,温和而不出众的五官,只有一双眼,熟悉却又陌生的坚定而清丽。

    这是雾花夫人,是浣尘,是朱颜,而记忆中傅清清的模样早已融到现在的这个容颜中去了,时间并没有逝去多远,我已然不记得傅清清的样子了,只是还记得她的眼睛,一双鱼形的眼睛,水波流转,流光飞舞……

    “夜已深,何故弹梦远?”身后有人低低念了一句。

    我轻叹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广爷来地好迟啊。”

    回头,广子林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晃而过,转而微笑道:“恭喜夫人了。”

    我可以说话了,这是前不久才发现的事情,也许是归功小铛的梨子削地勤,也许是那“欲语还羞”的药性该过了,虽然声音很嘶哑,但是已然可以说话了。这也是我拒绝喝解药的原因,是药三分毒,我不想给肚子里的宝宝过重的负担。

    我从怀里摸出那的令牌,问道:“广爷应该是为了这面牌吧?”

    广子林挥开扇子,半笑着说:“还要看夫人的意思。”

    我摸着令牌叹道:“这面牌子对我的确没什么用,可我得到它的机缘却有趣的紧,我很想留下做个纪念,不过既然广爷开口,那我也只好割爱了。”

    广子林毫不动容,依然笑着说:“如此,那么多谢夫人抬爱了。”

    我一笑,真心叹道:“广爷好大的定力啊,真不怕我对门主揭你随行的短儿吗?”

    广子林认真看了我一眼,我依然笑地如沐春风,他斟酌地说:“如果夫人真有此意,那么此刻又何故与在下多费唇舌?”

    我点点头,心下赞许。

    我掂了掂令牌,把它抛到广子林怀里,轻声说:“广爷介不介意移步小叙?”

    广子林被我勒着要害,只得点头称是。

    走进屋子,我领着广子林向屋内走去,广子林踌躇道:“此处乃夫人闺密,在下冒犯,难免有瓜田之嫌。”我回道:“正是如此,才无他人冒犯,凶险之地,四面伏难,还是稳妥为上。”

    广子林睨着我,说:“夫人到底打算如何?”

    我抿嘴而笑:“这话似乎该我问广爷,雾花夫人名声大振,广爷慕名而来该不会是只为了一睹真容这么简单吧。广爷半夜来见我已经是难脱干系,那么又为何不干脆把话说完呢?”我挑着水晶吊帘,笑脸盈盈:“广爷,请。”

    广子林骑虎难下,拱手道:“夫人先请。”

    我很喜欢这个白腊香烛的味道,忽明忽暗的灯光摇曳不止。广子林微一沉吟,站在床边的脚登旁却不坐下。我也不管他,点了香烛后直接坐在床边。

    我扶着窗沿,细细看着广子林思索的表情,先开口问他:“广爷打算如何处置那个胆大的朴藤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