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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知并没有将小瓜带得太远。

    她们在燕阙汲汲营营好些年,杯玉阁也非等闲之地,所有人手皆是被王美人精心挑选排查过的。栅窗之后只留一盏灯火的书阁里亦有许多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

    “小瓜姑娘。”云知牵着她在廊前坐下,庭中已有飞霜,但宫殿的地龙余温仍使得连廊也有淡淡的暖意。云知将一盏姜汤递给她:“暖暖身子吧。”

    小瓜有些受宠若惊,她还紧紧地捂住永清递过来的手炉,生怕这外面罩着茜色丝绵锦套的镂花芙蓉铜炉在外头凉掉了,仿佛真的以为永清是让她拿东西,并不晓得是给她取暖用的:“啊……?好,谢谢云知姐姐!”

    向来宫中任何人都是对她呼来喝去,“喂”和“那个死丫头”是被叫得最多的,叫她“小瓜”都算亲昵客气了。而这种“姑娘”的称呼,更在燕阙宫中罕见,一般只有贵人身边颇得青眼的宫人才会被这么叫,但一般而言当她们熬到这个位置,都被叫成“姑姑”了。

    云知在她捧起杯盏,挡住小半张脸的时候,暗中打量着这眼生的婢女。

    ……怎么说呢,这姑娘长得一脸机灵,却偏偏机灵气露得过头,显出几分不聪明来。倒和原先永清公主身边那位苏苏姑娘一样,只不过那位是看着不大聪明,实则心思细腻得很。

    比如她现在一双眼睛提溜乱转,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杯玉阁庭中四角。若是安插过来的细作,这训练水平是能让云知看不过想亲自教的程度。

    小瓜根本没有注意到云知在打量她。

    她只是十分好奇地想,杯玉阁其实在燕阙皇宫里也算是偏的了。当年王美人入宫时,赵昭仪恩爱不衰,即便王美人颜色出众,也并未得到宠幸,因而分到的这处杯玉阁也离宣室殿最远,只是毗邻着前朝,并不会似那些临近御园后山的宫殿有些僻静得阴森。

    可后来王美人得宠了,听说陛下有意让她挑处华丽轩敞的宫殿去住,她也婉拒了,不知是想立个贤德的名声和素爱奢华的赵昭仪唱反调还是怎样……

    二人无话,连落霜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清寂。

    这种感觉,让小瓜觉得有些熟悉,一路上待在永清身边时,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

    云知不言不语,连寒暄也不曾和她讲,小瓜实在忍不住了,试图挑起话题:“云知姐姐,你见过湘阴侯世子么?”

    “你怎么问这个?”身旁看起来比她大了个七八岁的女子迅速回应,但她微微蹙起眉头,似有些语气不善。

    这丫头,不会知道王美人要和永清说什么吧?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来头?

    小瓜小心翼翼道:“今日不是湘阴侯世子入宫了么?我记得年中的几场晚宴,他也来了,可我身份太低,都靠不近前朝,不曾远远地见上一眼……听说他生得好看,只是有几分邪性……也有人说这样显得更风流倜傥了……不知道和那位许侍中比如何呢……”

    云知紧绷的手指回于柔软,她将饮尽的杯盏收拾到一旁:“那自然没有许侍中好看。”

    “姐姐见过吗!”小瓜顿时兴奋起来,她凑近了一些,试图和云知亲昵一点,“我忘了,姐姐跟着王美人今夜去过宴席,肯定是见多识广的,恐怕赵昭仪身边得脸的那几位都比不过您呢!那些人只知道捧高踩低,不似姐姐,竟会心疼我,特地给我茶吃。”

    云知想,要不是你是永清公主带过来的,谁会搭理一个不知礼数的小宫人呢?

    但小瓜语气诚挚,没有坏意,她也抹不开面,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姓赵的那群人是这样的。”说起赵昭仪身边那群奴婢,云知多少有些感同身受的火大。

    小瓜又真心实意地奉承了她好几句,云知也瞧出这丫头确实没什么别的心思,便慢慢打开了话匣。

    直到小瓜问出来:“……说来那湘阴侯世子来西京都快大半年了,咱们永清公主暂不回朝京还情有可原,毕竟陛下也在这边嘛,可那世子当初说是送经书来,怎么现在还不返程?不会还要在燕阙过年吧?”

    她一说完,就发现云知的眼神仿佛落进了庭院中的飞霜,一点一点地湿冷。

    “云知姐姐……?”她小声叫了一声。

    但仿佛光阴在她问出口的一瞬停滞了,云知仍是静静地望着她,仿佛要数清她到底有几根睫毛。

    直到身后,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暖风扑来,才打破了寒冷的沉寂。

    也就在这一刹,云知倏然笑了,她温柔道:“想来公主已经与我家美人叙完旧了——永清公主只带了小瓜姑娘一个人过来,小瓜姑娘现在还不去伺候公主么?”

    可她并不是永清带过来的,只是半道碰上的。

    但云知的话她竟没有敢违抗的想法,小瓜连忙起身,稀里糊涂地走进房中,将手炉递给永清,有些惴惴不安地问:“公主,咱们回兰林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