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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香馆后院里种植着许多栗树,欧阳野不知前一位接管此地的人是怎么想的,这种树又不美观,冬日一到,那些在秋天里无人采摘的板栗就滚了满地,枯萎干缩的毛刺在寒风中变得更加坚硬,一脚踩下去,险些扎穿他的官靴。

    欧阳野抬起脚,嘶了一声:“钟应呢?上回便叫他将这院子拾倒一番,这回来还是这般模样。”

    “钟老说此地实在不可轻易使人入内,因而除却外头的看守,内里皆不敢放侍儿侍候,”他身边的陈主簿连忙给他摘去插进鞋底的板栗外壳,“更何况放人进来打扫这些枯枝败叶?这偌大的院子,但凡放进来一个,乱跑都不晓得。”

    欧阳野不耐烦道:“好了,所以他人在哪?特地派人来说得似十万火急一般,让他上门他又不肯,说自己被皇帝的人盯上了,跑到我这里来打眼。”

    真是好笑,难道他跑到这点香馆来就不打眼了?

    不时,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便从偏院的门洞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欧阳野一拱手:“老朽人老了,实在跑不动,多劳烦世子咯。”

    真和钟应面对面,欧阳野只得将那些桀骜不驯的话咽了回去。

    钟应,荆州人,温熹元年以贤良方正,被贡举入朝,几乎是和如今的光禄勋梁符经历过同一个时代,只不过他仕途运气不佳,屡屡站错队,且都是一开始一帆风顺,结果最后峰回路转地倒霉。

    比如,在先帝和霍胤的斗争之中,他根据往昔的经验,想必这位年轻气盛的皇帝不过如同先前的哀帝一样,触怒霍胤而被毒杀,赶紧抱紧了霍胤的大腿——更倒霉的是,他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在这场站队之中,许多人都站错了,连梁符也险些站错。好在先帝想了想,霍胤得势的时候朝中三分之二的臣子皆受其摆布,他现今也无法上下来一次大换血,直接大手一挥,全部赦免。

    后来的二十年间,钟应又屡次在各种大小党争之中站错队,每回都棋差一招,输给了梁符,眼见梁符节节高升,自己已经贬到六百石去了,他终于心一横要搞个大的。

    他决定要搏一搏,插手储君之争。

    这也不是异想天开的一个主意,毕竟皇帝早年就已显露出过于平庸的特质,甚至经常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让谁看了都头皮发麻。许多人便隐隐有希望改立先帝宠妃徐贵人的儿子,长沙王为太子。

    但这毕竟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即便太子不争气,也是中宫嫡出,子以母贵,皇后无过,皇帝也动不得他。直到到了温熹三十年,张皇后病逝,太子的后盾顿时消散了。

    此时只有一个人力挺太子,梁符。

    据长沙这边流传的说法,钟应也曾想过要不要追随梁符的脚步,给太子雪中送炭,但他一日打马闹市而过,救了一个秃头乞丐,竟是个神算半仙,他应允钟应问三件事,为他尽泄天机。钟应不以为意,前两件事皆潦草应付地问,有些戏谑,谁晓得秃头说得头头是道,竟然连钟应幼年私事也一清二楚。

    他瞬间慌了,慎重地问了第三个问题,日后天下,谁为其主?

    几乎是明示地问着,东宫之争。

    秃头乞丐沉思许久,告诉他,天命玄鸟,方生大燕,玄鸟至圣为王者乃属朱雀,朱雀主南,自然归于南方。

    南方,惟长沙王而已。

    他果断地向长沙王投诚,为其出谋划策,逼得太子这边险象环生,两回废太子都有他的功劳,连带梁符也吃了他的瘪,逐渐与先帝疏远了一些,不似先前亲密无间。

    谁料想,最后在梁符等人的庇护,再加上嫡长宗法的压力下,皇帝最终还是无法偏心到年少英杰的小儿子身上。

    钟应曾建议长沙王心一横,直接在老皇帝死后起兵勤王。

    谁料想梁符反手就建议先帝让蘧进的女儿入主东宫,稳定局势,还可安抚一下军心。

    有皇帝这个新老泰山坐镇,长沙王彻底折腾不动了,钟应很快也被寻了由头削官免职,成了平头百姓。

    钟应十几年来,反复怀疑那秃头乞丐是不是梁符故意安排来整他,但他仍不甘心,不信那昏庸皇帝真能稳坐天下。如今皇帝和蘧家罅隙渐生,搬到西京去,日日奢靡享受,醉生梦死,长沙王却在潇湘洞庭,厉兵秣马,卧薪尝胆,还有镇守南疆的湘阴侯支持。

    这样他都能赌输,那简直是苍天无眼。

    这样的话,在长沙国的时候,钟应和湘阴侯把酒言欢,大吐苦水,说过许多次。

    欧阳野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偏偏他爹极为敬重这位屡屡功败垂成的老谋士,坚信钟应可以大器晚成,欧阳野不得不对他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