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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宫门一开,一封急递伴随着一辆安车送到萧司徒的宅邸里,将萧府的灯火尽数惊醒,又一路疾驰回到了长秋宫。

    珠帘微动,董夫人步履匆匆,不待侍候的宫女打起帘子,便自顾自地穿过玎珰作响的珠帘,进了正殿,望见上首形销骨立,脸色苍白的女子,急火攻心,她方想劝上几句,眼睛却为铺在案上的卷轴所吸引。

    董夫人一目十行,浅浅掠过,手掌便按住娟秀端正的笔墨,抬头看向蘧皇后道:“殿下糊涂了,先前已是说定,陛下如何,皆是袖手旁观,让他彻底栽掉,才不会又在朝中兴风作浪,想一出是一出。如今怎能为一时的阵痛心软?”

    蘧皇后没有反驳她,她眼眸下缘隐隐透出的青乌,已让她开口难辩,仿佛一尊神像一般安静得紧,惟独指间勾着的笔有些轻轻的颤抖。

    董夫人仍犹未绝,深深屏息,她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想将蘧皇后这可怕的念头打消:“更何况,此事定有蹊跷——殿下,那可是梁符送来的书信,走的是陛下的路子。”

    自从皇帝移驾燕阙,亦将蘧皇后的情报网络的种子带了过去,皇帝十来年间在陇蜀之地经营得风生水起,蘧皇后的网络亦四通八达,日益枝繁叶茂,甚至发展出了避开官驿审查,单独传送的暗驿。

    永清到了燕阙以后,与朝京交流传递,也是走的暗路。

    如今永清的信却是走着皇帝御批的明路过来,任谁都会起疑。

    “那可是永清的笔迹。”蘧皇后的手指抚上案旁的另外一卷文书,“你也晓得永清的性子。上回皇帝前线吃紧,对她软硬兼施,她也学会笔下阳秋地应付了事,不和陛下硬碰硬。若不是,这真让她觉得事态严重,她怎会一字一句,诚恳地求我?”

    “可这不是说公主与殿下母女之情的时候!”董夫人生怕她又再写上几个字,握住了蘧皇后冰凉的手,“您是国母,当为大燕天下计。”

    “正是为大燕天下计——就连永清也看出来,若陇西六郡良家子弟皆折没于武泉,大燕五十年之内也莫想再振武德了。”蘧皇后仍由她握住自己的手,“你不也晓得?难道是我嫌大燕版图太大了,不想要那阻绝的西域都护府,不想要失去已久的云中郡?”

    她的声音浸满疲惫与无力:“只是打不起仗了。”

    “那您更不应该答应朝京出兵派饷了!”董夫人如今已顾不得怜惜她。

    “可先前不打,也不支持陛下用兵,是因为能避则避,只怕打了一场败仗,大燕余威尽扫,诸藩不臣。”蘧皇后坐思一夜的混沌感渐渐褪去,她清醒道,“若武泉之围不解,恐怕大燕有生之军将不复,那便真成了毫无甲胄的膏肉,蕞尔小国也会侵吞蚕食。”

    董夫人从来没有这般后悔过拿出国母的责任来进谏她。

    蘧皇后的考量自然没错,可公卿士族是最厌战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先前力挺蘧皇后主政的原因。若帝后皆站在主战的立场上,公卿士族何必再继续支持蘧家?

    更何况,真正掌握在蘧大将军手中的禁军不过万又二千,再向调拨,便要从州郡驻兵里求。各州郡的兵马早就被当地世代交替为长吏的豪族吞得七七八八了。即便蘧皇后再占理,这一举动也不会为这些人所理解,只会以为帝后和解,蘧氏又要鼎力支持皇帝了。

    正殿之中烛影飘摇,将二人的影子从未似这般拉得生疏而斜长。

    覆在蘧皇后苍白瘦弱的手背上的手缓缓撤开,山谷芝兰一般纤细清雅的身影亦不动声色地拉开了生疏淡漠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