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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三的清晨,荀镜的名刺第三次递送到了永清公主府。

    但门房这回却看也没看,就将那木质抛光,燕尾隶书的名刺递回天下闻名的荀惟明手上。

    荀镜不解。

    门房自然不是倨傲得连太子妃的弟弟也看不起,恭恭敬敬解释:“阁下有所不知,您来得不巧,我们公主如今不在府中。”

    “如今才是卯时。”荀镜讶然,“永清公主这么早便出门了?”他瞬间感觉自己言辞不妥,连忙修正,“镜绝无打探公主行踪之意,还请转告公主,在下来过便是。”

    “荀三郎误会了。”他待人皆是一味地礼遇,倒让门房诚惶诚恐,谁敢在永清公主面前嚼荀妃弟弟的舌根子?门房连忙摆手道,“公主特地吩咐了,但凡有来求见的人,皆往里市寻去便是。”

    荀镜:“里市?”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地方。

    邻里坊。

    十日前血流成河的地界早已经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因着封锁消息不教叛军知晓,许多人根本不知道邻里坊中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燕阙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知道当今的京兆尹终于痛下决心,将百年来极为棘手的贫民窟从繁华古都里彻底剔除,一番修葺,连地砖亦用周围富贵人家聚集的坊才用的磨面青石重新铺了一遍,引得不少商贾皆想将店肆开到邻里坊来。

    没有任何人疑惑曾经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流民乞儿都到哪里去了。

    荀镜不知为什么一听到永清去了里市,就自然而然地来到了邻里坊。里市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原本便是贵女官眷偶尔出行,最容易来的地方,就连深居简出的太子妃,他的长姐,初至西京的时候也会偶尔光顾这块红尘紫陌中的繁华富贵地——当然,一定不是如同明珠上的瑕疵,玉璧上的尘埃一般的邻里坊。

    但他心中隐隐约约地直觉,永清会怀揣着和他同样复杂而苦涩的心情,重新审视着曾经的白璧微瑕。

    于荀镜而言,那不是一块微微磕碰的瑕疵,而是一点让人极其容易忽略的蛀蚀黑斑。

    旁人冷眼而过,唾弃它,隐隐地厌恶着它的污秽与肮脏,卑鄙它玷污了自己与这八百岁古都有荣与焉的光华,恼恨里面无望的眼神,与虚弱得随风摇曳讨钱的手。连路过也会小心踮起脚尖,生怕落魄与苦命会似瘟疫一般蔓延传染。

    但荀镜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他似管中窥豹,只窥见了帝国一点被蛀蚀污染的黑斑,却遭了当头一棒,脑海里嗡嗡地响,恐惧着这一点黑斑来自不可名状的庞大妖兽,潜伏耸动着筋肉强健的背脊,窥伺着膏腴诱人的巨燕。

    许多恍惚的瞬间,他想起邻里坊里那些怨毒的眼神,又觉得那一点无限向下深深腐蚀的黑斑,看起来只是一点瑕疵,但实则里头已是交错纵横地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