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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预大抵没有想过,三千里外许长歌曾经感到窒息的事情,终于也被他遇上了。

    但永清提起荀镜的语气仍是轻描淡写,只是寻常叙述,不曾夹杂一点悸动旖旎,只是稍稍亲昵地称呼荀镜的表字,竟就让他不合时宜,甚至一厢情愿的醋意横飞。

    一厢情愿。

    这是顾预对自己十分清晰的认知,但由别人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显得有几分火辣的刺耳。最心胸磊落,无愧天地之人,竟然心尖还有一处不可言说的角落,隐匿着无法倾诉的相思。

    更何况,最先发现他对永清的心思的人,是李功。

    在永清和李功决裂争吵的那夜,不仅永清察觉到了李功对蘧皇后压抑多年的情感,李功也发现了顾预所怀揣的,似曾相识的心绪。

    他送永清从梁符宅邸回到公主府时。李功也坐不住,站在府邸门口等待永清的归来,然而争执的僵持让永清避而不视,只擦肩而过。

    李功叹了一口气,转将目光落到伫立一旁的顾预身上。

    那时顾预将为永清遮蔽风雪的伞递还给了苏苏,纷纷扬扬的鹅毛雪落到他的发间,挂上渐渐融却的晶莹,清寒入骨,他也抬头望向一直在将他往幕僚心腹方向培养的李功,对方的眼神是从来未有的亲近与复杂。

    李功一直以来待他皆是疏离而客气,即便在某一层面上有师徒的意味,顾预也是最不受信赖而反复被观察怀疑的那个。但那日,李功看他,是一种了然,熟悉,又带着一点悯叹。

    他招了招手,示意顾预站到廊下来。

    雪色光影沉沉,街衢清寂,只有马儿偶尔喷气嘶鸣,顾预不知陪李功站了多久。

    李功开口,就将满园风雪灌进他心窝里:“顾郎。你对公主一往情深,恐怕也是一厢情愿。”

    身旁青年男子沉静的眼眸里一丝惊慌抓破,他不待顾预惶恐微词,又加道:“似我们这般生在风雪夜中的人,最好不要肖想天骄明月,求不得,对自己不好。”

    李功说得太明白,又是一语中的,他倒无力苍白反驳以掩饰自己的心虚了。

    但与永清不同,他甫与李功相识,并不曾察觉他十几年来长对中宫的情意。他只觉得,李功是作为长者,看透了他,而决定在他滑向不可逆转的深渊之时,拉他一把。

    但他何尝不知,自己所怀的,乃是注定无疾而终的爱。

    他不是无法抑制地靠近,不是在飞蛾扑火,不是被胸腔中的悸动蛊惑心神才向永清渐渐展开爱慕的端倪。

    反而,越是克己慎独的人,越懂得如何平稳地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如何将隐晦的爱意不惊扰地奉献,均匀地,细水长流地部署。

    顾预缄默不言,他微微垂下头,看着雪花逐渐覆盖府门前凌乱的脚印。

    “我知道顾郎明智多谋,绝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情吓到公主,亦是克己守礼的君子。但即便公主心无所属,最后渐渐为你所动摇,将目光转向了你,你又能如何?”李功问他,“功也是布衣起身,自然不会觉得顾郎你比不上朝京那些贵胄纨绔,公主,更是不会。但她是蘧家的外孙,是中宫的女儿——这已不是草莽枭雄建功立业的乱世,即便是公卿士族也有天生的等差,婚姻门第,自有其序。任何能在朝野说上一句话的人,都不会同意明珠暗投。”

    顾预闭上了眼睛:“……长史,是在赶我走?”

    “自然不是。”李功摇头,“只是提醒顾郎,若所求甚多,不若尽早抽身离去,毕竟,顾郎,乃是良二千石之才。”

    顾预便笑了:“长史怎知我之所求?”

    “难道顾郎心怀之志,止是一家幕府而已?”李功反问他,“如此一来,功倒是不齿了。”

    顾预果然犹豫了一瞬,但他仍道:“留在公主身边,不也在天下风云之中吗?”

    “那便要看顾郎如何想了。”顾预竟做了和他一样的抉择,李功心中感触颇多,口中却仍想回绝,“若你口中说着知足,心中却仍然残存肖想,只怕经年累月,怨气渐深,埋怨怀才不遇,情途又是求而不得。”